最终,他们还是去见了子厘。
子厘本身并无仙者空间。他能够获得这样高的修为、拥有万年寿命,都因鹤承期特许他借助自己的仙者空间修行。故而无论如何,子厘也不能突破这一空间。这便是说,只要鹤承期的仙者空间没有问题,子厘就会被一直囚禁在牢内,无法出来制造混乱。
但比起一直关押着子厘,鹤承期更希望这孩子能够自行转变、走出阴霾。
事实告诉他,这种希望还是太不切实际了。
鹤承期到达隔离区时,子厘脸上仍带着怨念化物般的笑容。他使用自己的幻象能力,制造了许多幻影人——阿元、兄弟山上的众山贼,现世非刀剑匹配夫妇。
他幻想着折磨这些人,将之变为男彘、女育。
他幻想着并哈哈大笑,口中皆是“别人没能逃过,你们凭什么幸福”一类词句。
鹤承期试着与他交谈,得来的或是佯装温和的回答,或是张牙舞爪、几近疯狂的抗拒。
最终,鹤承期毫无办法,只能离开。
返回后,他难免吾自叹息:“那些怨念,不过是对人类怨气的回响。故而逝者与怨念化物,本无联系——我时常重复这句话,其实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陌免却不以为然:“人性本便复杂,怨念只是其中一面。但逝者已归于虚无,就算怨念化物与本体有所联系,我们也不必过分执着于本体怨念之细节。”
除却子厘一事,仙者空间与刀剑修界,一切均好。
陌免定期回到镇中去,教镇上孩子刀术。而鹤承期既恢复,便也开始打理鹤心居事务。
又过了几日,女帝公开了怨念化物的真相。这一消息,在修界传开。
界主公开此事的依据,乃是无厚堂的调查,和深藏在主宫中的典籍记载。此外,她还把此前的混乱解释成:正因为历史被遗忘,怨念化物才会失衡,裴必逢只是被怨念随机选中、附身的无辜者。未来,众人当谨记历史、以史为鉴。唯有这样,诸如此类的事件,才不会再度发生。
界主不愧为界主,字里行间都很精明。
这消息传开,也是一种信号。
不久之后,陌免与鹤承期接到圣旨。他们被界主邀请,与她和家人共用晚膳。
到了前往主宫的日子,两人换上了绣有浅银与米色山峦纹路的月灰礼服,午后乘坐马车,从鹤心居出发。
他们没有带驱车佣役,只如一对普通爱侣,自行驾车,慢慢观览。
这是灾难过后,两人第一次踏上主城的街道。
城中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很顺理。
因怨念化物入侵而损坏的建筑、雕塑等,如今已大多被修好了。人们的情绪也都已平复,如今又各自为生计奔忙。
那次混乱中,有五十余人死亡,数百人受伤。不过除了裴、余两府人士,死者皆是与怨念化物作战的无厚堂役、刀剑侍卫。普通百姓、商贾中,只有轻伤者,而无人有性命之忧。因此,他们时常听见主城的百姓对界主的感恩、称赞之词。
但恐怕并非所有人,都像普通百姓一样感恩。
东城与中心城区交界处,一个熟悉的“娇媚”身影,出现在前方。
“卖道符啦!卖道符!八纁银的是普通符!九十纁银的最最灵!贴在门上、窗前、脑门顶!泡在盆里、池中、大深井!喝光光啊!吃光光!霉运厄运全无影!全!无!影!”
如此尴尬的售卖风格,如此声嘶力竭的呐喊,只能让人联想到那唯一的存在——
“哎哟哟哟哟哟!真是冤家路窄!二位劲敌!好久不见!”若虚道人七拧八扭的身体,在瞬息之间,拱到了车舆之前。
鹤承期二人为避免凄惨事故发生,立刻让马车停下。
“如何?这段波澜起伏的岁月里,有没有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本人魂牵梦绕啊?”若虚道人问。
“确是许久不见。”鹤承期拱手道,“不知道长所售道符,具体有何效用?”
玄德子一派的道法道义,自有一套玄妙原理,但道符奏效与否,却也似乎只在玄学范畴,而无准确答案。若用坊间言语来形容,那就是“骗人的玩意儿”。
不过,鹤承期却呈现出相当感兴趣的样子。
因他深知,对这道人而言,没什么比卖出道符更为重要。而站在他的位置,付出一点钱财,或许可以让他更快一些摆脱麻烦。
“效用可大了!它可以驱邪、避祸,或许还能让你多赚点银钱,缴纳将要激增的税款!”若虚道人听他问话,顿时兴奋了起来,面部七根吉祥毛儿,一时之间竟似增长了许多,一根根激动地颤抖着,“你不知道啊,自增税的风声传出后,这主城里的显贵,可有很多来我这儿买道符的!他们都很相信我。”
“增加税款?愿闻其详。”鹤承期道。
若虚道人头一仰,吉祥痣和吉祥毛颤动得更加剧烈。很显然,他对他的先知先觉无比骄傲。
“你不知道吗?这也难怪啊,毕竟界主放出风声,最先得知的,都是如师尊一样的重要人物呢,你这样无足轻重的家伙么……”若虚道人口中发出“啧啧”之音,“是这样的,今年夏日之后呢,刀剑主宫将对主城内四百年以上的家族地产,增加大量税收。能拥有这种地产的,通常都是古老世家的传人。若你那商铺,也是继承来的地产,那恐怕就要——嘿嘿嘿——”
“原来如此。”鹤承期点点头。
鹤心居的地产,非是继承所得,故而若虚道人所言之事,与鹤心居并无关联。
不过,鹤承期仍是买下了一打高级符纸。
既赚到了钱,若虚道人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修界在发展,旧世家过度膨胀,的确会阻碍发展的脚步。界主想要削弱这些势力,是不言而喻之事。不过,她在这个时期,透出增加地税的消息,倒是令人意外。拥有四百年以上家族地产的,多是承袭仁善慈刀剑之法的旧世家、大派门。而公开罪恋者之事,已让他们非常不快了。”鹤承期注视着若虚道人远去的身影,沉思道,“想必这之后,会有许多趣事发生。”
马车到达主宫时,宫中侍者已在等待。
他们在这些侍者带领下,沿着金碧的大道,直向后殿而去。
刀剑主宫,四处是刀与剑。墙上印剑、路面刻剑,画壁上是名刀、名剑,道路两旁,是如擎天之柱的巨刀、巨剑。房屋上,有剑之印纹,屋顶瓦当,是圆刀形状。水景中有剑,树上亦生刀剑——此为修界特有植物。
此中男女侍卫佩刀剑,身着柔软裙装的宫女、佣役,亦带刀剑。受邀前来的客人,例行进谏的臣子,皆不会被要求收起武器——尽管如此,刀剑修界的君王,从未有一任死于暗杀、行刺。因此界之内,会因遇刺而亡者,根本就当不上君王。
他们走了一会儿,方才到达后殿。
那是一处颇精致的殿堂。堂内熏香烟雾,也飘散成刀剑形状。
两人是以平乱之人的身份,被界主邀请的。
因许多事情不便对外公开,这宴会排场并不大,不过各色美食、陈年好酒、鲜香茗茶,倒是一应俱全。
如此前所言,界主男后和两位帝姬,也参加了宴会。
众人座上聊了聊家常乐事、市井奇闻,待到帝姬与男后回宫休息,界主便切入正题,与陌免两人把盏道:“多亏前辈们相助,修界方才恢复秩序,且让我再敬一杯。”
陌免与鹤承期谢过界主,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如此前承诺,朕已公开万年前之事。”女帝又道,“而解决混乱的功臣,我尚未公开。因我不知鹤前辈与上古侠者独泊刀,是否愿意让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听闻独泊刀三字被他人叫出,陌免身心皆未有波动,只平静地道:“界主无需公开我的身份,上古侠者这种名头,未免沉重,我只想在小镇子上种种果树、教教刀法,一如既往过轻松日子。”
鹤承期则笑道:“界主洞察力果然极强。”
“朕既是界主,自然也可动用各种资源,对需要知晓之事,进行调查。而朕身为皇家之人,对调查结果,亦有一套判断方法。不过,鹤先生的武力表现,素来是仙者四重境上下。可以鹤先生的年岁和空间产出来看,修为却应是远高于此境,这倒是令朕意外。”界主略作思索,见鹤承期解答她这一疑惑的表示,便也不再追问,“总而言之,朕会尊重二位的意思。参与此战的堂役、刀剑侍者,朕将择日行赏。二位既不想公开受赏,那么有何需要,也可在此说与朕。礼法之内,朕会尽量满足。”
“多谢陛下。”鹤承期拱手道,“我只想向陛下询问一事。”
“请说。”
“我们带裴老爷子返回后,便将他交与龙丘堂主,带回主宫。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他现在主宫之内,由御医照料。你们认识的余府公子,今日方从兄弟镇返回探望他。”界主回答,“这件事你们应已知道。”
“我想知道的是,余公子会探望到裴老爷子吗?”鹤承期接着问。
“余公子现下已在裴老爷子所居。”界主答得巧妙。
“这便是说,原本附身于裴老爷子体内之人,如今又回来了。”鹤承期接的却十分直接,“因当时龙丘堂主送回的裴老爷子,并非活人。”
“导致这场混乱,使裴府众家仆、亲戚受害的,乃是混乱化的怨念化物。而其他人或事物,都无意造成这一切。”界主说,“以前辈智慧,想必明白这一点。”
“不错,原先附身于裴必逢身上的人,不会导致混乱。那人欲要控制的怨念化物,才是混乱根源。”陌免加入进来,“尽管如此,有一个问题,却是不容忽略。那不会导致混乱的人,欲要杀害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