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恨
“龙丘堂主所求为何?”
龙丘踪沉思之时,只听鹤承期这样问道。于是他看向方才还在亲昵之中的爱侣。
他说道:“不别亲疏贵贱,一断于法。”
“可否请堂主助我们一臂之力?”
龙丘踪点头说好。
适才,鹤承期已与陌免说过主宫中的经历。陌免听闻女帝请求,便要与鹤承期同去裴必逢空间。
而今,龙丘踪既然答应鹤承期请求,前期策划算是完成。
三人略作安排,便分头行动。
回到仙者空间后,鹤承期向众山贼、神兽交代了此后的安排。
待他们离开,鹤承期又转向陌免,手放在他肩头,说道:“子厘他……”
原来鹤承期临行前,陌免便向他暗示已知晓子厘之事,并说可由自己代劳揭穿。
当时,他们尚不能判定,子厘是否会有所行动。而再见之后,鹤承期则在陌免眼中读到了一切——子厘不单行动了,且还相当疯狂。
“在完成对界主的承诺前,我还是要去见一见他。”鹤承期说。
“来吧。”陌免握了他的手。
子厘暂被陌免封锁在一处独立的小空间。
仙者空间中人,大多看不见这小空间,也不太了解适才发生之事。唯有经历过那一切的阿元,还坐在附近树下叹息。因陌免的安慰,他已接受了同伴背叛的事实,只是唏嘘,仍旧难免。
经过阿元身旁时,鹤承期轻拍了拍仙童头顶,而后走过去,与陌免一道进入那小空间之内。
子厘仍被困于水球之中。
子厘眼中带着怒意,仍未放弃挣扎。
“子厘,你是何时决定要除掉我们的?”鹤承期问仙童。
“这想法一直在我心里。”仙童答道。
“但你等了万年之久,方才将之付诸实践。所以这段时间,定发生过什么吧?”鹤承期问。
“那有何重要?”子厘反问。
“山上怨念化物失常的那晚,你碰到了什么,是不是?”鹤承期问。
子厘不语。
“那是你认得的人。”鹤承期说,“是你的父亲。”
子厘仍然不语。
“或许还有令堂。”鹤承期又道。
子厘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子厘的父亲,正是万年前兄弟山的背叛者之一。
那个男子,曾无比疼爱自己的妻儿。身为罪恋者,他曾不顾一切带妻逃离正道围捕。他愿为妻子而死、愿为孩子做任何事。
但最后一役,目睹同伴被杀、万千正道人士冲上山顶,他崩溃了。他叫着“罪恋者罪该万死”,并砍向他最爱的两人。
最终,那男人死去了。
他不是被陌免所杀,在陌免出刀前,他就已被其他狂乱的同伴砍死了。
四岁的子厘,当时与母亲在一起。
他们在陌免身后,被陌免保护着。
他目睹了这一切,记住了这一切。
被鹤承期救下数年之后,子厘年仅二十七岁的母亲,也因重病和恐惧,而油尽灯枯。死亡之前,这女子双目灰暗,口中不断念叨着:“罪恋者罪该万死、罪恋者罪该万死……”
让那对夫妻变为这样的,并非对死亡和毁灭的恐惧,而是这世间强行套在他他们身上的枷锁,是所有“无辜者”强迫他们吞咽下的“是非观”。
他们是生命与灵魂皆被尘世抛弃之人。
“我当时便不该让你去帮忙。”鹤承期叹道。
“不,一直以来,鹤先生都是自以为能够控制一切。”子厘笑容有些扭曲,“就算那晚我未曾遇见父母,也是一样的。”
“你一直恨着。”
“我也曾努力不去恨,也曾苦思冥想。但最终,我只得到了一个答案,那便是——没有什么能够补偿我。”
这孩子没有着魔,也没有被控制或被污物沾染,但他的怨念和愤怒,与怨念化物们喷吐出的恨意,十分相似。
那种恨意,鹤承期自万年前,便能感觉得到。
鹤承期曾用尽一切办法消解这种恨意,而子厘自己,亦非没有努力。
只是百世领悟、万年修为,都敌不过时代的刻印。
某种念头自鹤承期脑海中闪过,如果他未曾遇见陌免……
龙丘踪和两只开明兽,在不久后到达仙者空间。眼下既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处理,对子厘的调查,也只能先行放下了。
这一次,鹤承期让无厚堂主直接进入真正的仙者空间。仔细布置了一番后,鹤承期、陌免以仙石跟界主互通消息。
行动开始。
陌免与鹤承期紧握双手,于仙者空间上方天水处,开启一阵。犹如深海漩涡之物,出现于天水之上,将两人渐渐吸入。
漩涡直通向仙者空间外围虚空。此时,彼处正与裴必逢的空间交接。
原本紧闭的裴必逢仙者空间,因莫名之力,渐露罅隙。
陌免与鹤承期融合灵力,寻到那罅隙所在,而后集力攻之,终于冲破暗阵,进入其内。
正如堂役所言,此处的整体氛围是阴森森的。
不过此时,它似乎比他们形容的要更大些、更空旷些。
很快,两人注意到了四周的攀藤植物。
这些植物生有巨大的叶片。细瞧叶片主脉,实乃裂痕。那些裂痕,正缓缓张开,其中有如齿状之物,交接旋转,增大到一定程度,忽又变为花瓣形状,旋出裂痕来。
那叶片、花齿和整个花朵,都是灰突突、乌突突的模样,没有一点色泽。
它们散发出怨气——很浓烈的怨气。
“想来这些便是往生植物。”陌免说道。
“嗯。”鹤承期点头,“很难想象,竟有人会把这类东西种在自己的仙者空间里。不,仔细想来,此类物事,与仙者空间并不相容,能将他种入到里面的,恐怕也只有……”
鹤承期话到此处,便不再说。
两人注意到他们进入此中的入口,已然闭合。
而往生植物则不断生长、旋转,将原本入口的位置,紧紧包裹起来。
若不是开明兽的正气,不断传来,他们定会因时间推移,而迷失方向。
不错,开明兽传送的正气,便是鹤承期请龙丘踪介入的原因。而龙丘踪本性正直,则是开明兽保持着充沛正气的缘故。
一切布局,可谓环环相扣。
没过多久,陌免与鹤承期脚下,也尽是往生植物叶片了。
叶片露出牙齿、变为花朵,花朵中长出蛇般的长须——
所谓怨念化物,正是那些长须上的花粉状物生成。
第一批怨念化物攻来之时,鹤承期与陌免早已准备就绪。
二人三刀同出,五十余怨念化物被粉碎,嘶嚎着:“为什么?凭什么?都是罪恋者——凭什么你们会活得这么久啊!凭什么你们没有受苦啊!凭什么!”
这当然只是个开始。
两人以异力毁掉周遭往生植物后,又继续前行。
在堂役们所说的楼梯处,他们又消除了四个怨念化物——这四人生前,显然是被做成了无手无脚的男彘。他们看上去较为瘦小,想必本体受刑之时,还是不大的年纪。
“就算自己不是罪恋者,若父母皆为罪恋者,也会被惩罚哦!”
陌免与鹤承期抬头向上望去,楼梯口出,站着一男一女。
他们是怨念化物,但他们并非男彘和女育的怨念化物。
他们的脑袋,高高地仰起,面孔几乎与脖颈成直角。而颈上的青紫纹路,显示了他们本体的死因——自缢。
对当时的罪恋者来说,这已算不那么残忍的死法了。
一对男女低下了头,颈椎部位发出了“咯”一声响。
陌免与鹤承期,想起了这对男女是谁。
他们是万年前,兄弟山上的一对不会武艺的夫妇。
两人在逃离家人追杀的过程中,被长亭君的收留。他们因此得已生存,数年后,诞下了四胞胎男孩。
悲剧始于男子扮成普通人外出之时。
彼时,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他那老父已病入膏肓。人们说,老人现在什么都不计较了,只想见见儿子和儿子的后代。
男子犹豫再三,终因一片孝心而罔顾妻子反对,带上儿子们,偷回故乡。
一大四小,在村口被包围了。领人包围他们的,正是男子那所谓病入膏肓的老父。
那老父还有六七个儿子,自然不大在意那罪恋者不孝子,他引此子回家,只是为了利益。
罪恋者男子突出重围,儿子却全被抢走了。
罪恋者男子温柔善良,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他听着儿子们哭喊求救,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将他们抢回。
而后他又没脸回家见妻子,辗转半月后,才被长亭君的人发现,接回兄弟山上。
夫妻二人哭了又哭,痛不欲生。
两年过去,夫妻二人扮成普通兄妹,下山购买粮食种子,他们路过一处田埂时,看见了四个儿子……
四个儿子,都在田埂上。
四个儿子,都被半埋在土里。
即使变成了那般模样,他们仍然认出两人,他们叫着:“爹……娘……救……救……”
那之后不久,夫妻俩双双自尽……
长刀落下。
一对怨念化物被斩成粉末。
“他们该当安眠才是。”陌免收起长柄刀,说道。
此前那四个瘦小怨念化物本为何人,已不言而喻。
“走吧。”鹤承期一点头。
他们来到二楼。
此层房中,又有两只怨念化物。
其中一位,形似琴师,此时正坐在床间抚琴。它旁侧站立的怨念化物,低头注视着它,披散的长发,落于琴弦上。
数月之前,鹤承期与陌免曾见过那长发怨念化物。他正是兄弟山怨念化物大爆发时,以发丝卷带暗器者。
而今他也同样没有手脚。
那琴师亦然。
两个怨念化物站立和拨弦所依靠的,不是腿脚、手指,而是带着怨念的异力。
“啊……害……”两只怨念化物抬起头来。
他们的面孔在渐渐改变。
他们越来越像人了。
“……害……一……哦……唔……问……哇……”
“……还……记……得……我……们……吗……”
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像人了。
“承期兄弟啊……”
鹤承期当然也记得这对怨念化物的本体。
他与陌免都记得。
那对爱侣,一人使暗器,一人是琴师。他们亦是当时兄弟山上的罪恋者。
他们早在陌免和鹤承期离开兄弟山之前,便被正道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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