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余府公子
那喊话的正是余碧白余公子。
“你们——”门房看着从余公子房内退出来的几个婆子丫头,担忧地问道,“你们跟公子说了?”
“我们能怎么办呐?发生那么大的事,也瞒不住吧?”一尖脸婆子说着、翻着白眼,“我们只是想知会小公子一声,这裴老爷子指不上了,他将来想要怎样,心里总得有点数,我们底下人呢,也提前安排着点。”
“要说,等无厚堂调查明白了再说不行吗?你们这些人呐,也当真是乱上添乱啊,唉!”门房重重地叹了口气。
“哦。”尖脸婆子翻着白眼,带着一群丫头离开了。
这一番互动,暴露了余家现状:此处没有那种可称为核心或顶梁柱的存在。裴老爷子在时,仆从们也许会乖乖听老爷子的话。如今裴府出了事,余府中除了踏实的门房,其他佣役都已不服管了。而余公子更是逃避着现实,压根不想管他们。
门房目送着尖脸婆子走远,又叹了口气,向鹤承期三人说道:“请往这边吧。”
“公子。”到了公子房门前,门房叫了一声。
“走!听不明白吗?!”公子大喝出声来。
“公子,是鹤心居的鹤总来了。昨日你关照过我,让我接待他。”门房耐心地解释。
“鹤心居。”余公子重复了一声。
他不再大喊了。
但因不再大喊,他话语中的某些腔调、气息,也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哭腔,一种掺杂着轻微抽泣的哭腔。
半晌,那雕刻精美的门,自内部被推开了。
余公子一席白衣,头戴玉冠,给人以一种小巧感。这所谓小巧感,倒不是说余公子非常矮小。他只是骨骼较细,所以整体上看来,便非常玲珑柔软。
事实上,常年养尊处优、缺乏锻炼的小公子,很多都长成这副模样。
余公子直接走到鹤承期面前。他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是鹤心居的鹤总。这也是必然的,来访三人中,唯有鹤承期穿着一身锦衣。
余公子微红的双眼,看着那高大而深沉的男子,看了好一会儿。
这期间,鹤承期平静地注视着余公子。
而陌免,则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
陌免可以肯定,这少年武艺不怎么样,甚至不及他最优秀的几个学生。
少年那一双手,干干净净,非常细腻。鹤承期的手,也是干净细腻的,甚至比这孩子手形更好,但鹤承期那双手却是有力量的。有力量,且很有美感。这孩子则不然,他的手太白,也太过于不健康,唯骨节之间,血红充盈。
忽然,这不健康的少年,发出一声咆哮。
“啊——!”这咆哮有点可怜,虽说这一嗓子,大概用掉了余公子全身力量,但听起来,仍是底气不足。
咆哮之后,少年的情绪,没有缓解。他反似更加生气了。他猛地抬起右臂,将商铺跟班捧着的大匣子掀翻,其中仙石和仙草苗,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
“不要以为做出一副礼貌的表情,我便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少年喊了一句,而后回身,打开房门,准备再把自己关起来。
“公子这样在意我们的评价?”鹤承期却问,“我跟公子不一样,我只在意我的生意。”
“现在我已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余公子回头,怒道。
“可我却是被邀请到府中,跟公子做生意的。如今我拿来的货品,已被公子损坏,我既无法跟公子做生意,也无法用它们与别人做生意了。”
“行了!”余公子一挥手,“你不就是,想要我补偿——”
“不,我想多留一会儿,逛逛你这园子。”鹤承期说。
除了陌免之外,其他在场者,都被他这条件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余公子又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行吧,你小心点,别弄脏就行。”说罢这话,他把门一摔,回到了房内。
“这,鹤总,当真是抱歉啊……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唉。”门房跟鹤承期道歉时,陌免已朝着那些画壁走去。
不久之后,鹤承期也跟了上来。
“这位乐师,我认得的,她曾在我做厨子的酒家卖艺,颇受欢迎。”陌免指着壁上所画一人,说道。
“原来你也认得她?如今她已是主城最好的乐师之一,夕剑乐坊每隔两日,便有她的演出。”鹤承期说。
“原来如此。其他人我倒不大认得了。”
“这位姑娘,也是同一乐坊中的,至于那位貌美青年,则是一舞者,可将剑舞成扶风之柳。”鹤承期将那些人物,逐个介绍给陌免,“那位优怜的戏很好看,去年我带着田阡陌他们,看过好多场……啊,说来,我算是极受这些貌美青年欢迎的老板。”
“是啊,如你这样的老总——”陌免摸着下巴,眯眼道,“怎么忽然觉得,我这压寨夫人之位,危机重重?”
“所以,你在吃醋?”鹤承期凑近他,微笑道。
“吃醋。”
他们说笑着,额头凑得近了些。
见他们相互调侃,商铺的跟班也不想打扰。那门房发现跟班无所事事,便邀他跟自己吃甜点去了。
陌免与鹤承期观看壁上雕画、池中画影期间,当然没忘记检查园中布局。事实上,这才是他们逗留于此的主要目的。
此处有不少隐蔽的阵。这些阵,本身无形。但以陌免和鹤承期的修为,却能够感觉到它们的气息。
这些阵,便是门房提到的防盗阵。它们与门上迷阵异曲同工,由信物持有者驱动,可对人发动攻击。
这攻击不足以致死,但基本能制住普通的贼人、强盗,让他们动弹不得。
“门房说过,今早裴府佣役喊叫之前,这防盗阵有一些异常反应。”鹤承期言罢,手握住腰间子母刀柄,合眼感悟。
忽然之间,那短刀刀柄,震颤起来。
陌免见状,手中立时凝出一把冰制小刀。他凝神感悟,小刀却并无甚反应。
鹤承期又以子母刀试之,此时子母刀的反应也不见了。
“这倒是耐人寻味。”鹤承期说。
但很快,他与陌免的目光,又回到了画壁人像上。这是因为余小公子出来了。
“你们认得这些人?”小公子走到他们身边,问道。
而后,小公子没等他们回答,便自行给出了答案:“嗯,这也是自然而然。你们做买卖的,都需要应酬。应酬之时,便免不了喝酒、听曲、赏舞、看戏。不过,乐者、舞者和优伶,对你们而言是背景,是物一样的存在。待到你们喝完了、听完了、赏完、看完了,便将之抛在一旁。你们不会觉得他们,除却取悦你们,还有何生存价值。你们甚至会把有关他们的恶毒谣言,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如我一样的人——如我一样对音乐、舞蹈、戏曲有真实感觉的人,在你们看来,无非玩物丧志,是这样的吧?”
“我说过,我只在意生意。”鹤承期道,“至于何为玩物丧志,我不知道。生意上能够利己利彼,便是我的好伙伴。”
“你会跟他们做生意?”
“当然。”鹤承期点头,笑道,“这位叫阿霞的舞者,曾想在衣上镶嵌价格便宜,而又无害的夜明物。鹤心居,帮她实现了这愿望。后来这类舞裙,被她推广给同伴,而今在舞者之间,可说非常流行。你所见的夜明舞衣,几乎都出自我的商铺。
“至于这位乐者阿榕,因演出排得太满、疏于锻炼,肩部时常不适。鹤心居受他所托,研制出了针对乐者和各类乐修者的调养药膏。凡此种种,还有许多,你若不信,自可去调查。鹤心居的命脉,本就在普通客官手中。而舞者、乐者、优伶,亦是此普通客官之内。”
鹤承期不紧不慢地把话讲完。
小公子听着他说话,最终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他看向了远比那些画作更为深远的地方。
“大概所有人,都认为我没一点良心……”半晌,小公子缓缓道,“所有人都在说——”
“哦?”
“说我日日在跟裴先祖争吵。我答应他的事,都是肉眼可见的勉为其难……但是……”小公子眼里,又涌出泪水,“我并不想让他出事啊!我从来……没有过那般想法。我……我只希望,我只希望他能看到我否决他!”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在说什么。”鹤承期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清晨,许多人死在了裴府园之中。但据我们目前所知,那其中并无裴老爷子尸身。你想否决他,未必没有机会。”
此时,扣门声音传来。
来者,乃是无厚堂主和一干堂役。
龙丘踪看到鹤承期、陌免二人,轻轻一点头,并没露出吃惊神色。
“阁下是我们所能找到的,唯一与裴老爷子有亲缘关系的人。”龙丘踪对余公子说道,“所以,我们想对你交代一下目前的调查结果。且为了查明真相,我们也需问你些问题。”
如今,余公子已平静了许多,虽他脸上仍有泪痕,话音却明显地平静了:“我明白了,请入堂屋坐下谈吧。”
于是一行人到了堂屋。
龙丘踪讲述了目前的调查结果:
他们在裴府内发现的死尸,包括被裴必逢收留的几位远亲,和昨日留在府中的诸多佣役。
裴必逢的佩剑,还在府中。根据刀剑主城之人对他的了解,他不大可能不带佩剑,便出门的。但他如今既不在死者之列,不在府中任何一块地方。
裴府没有被强行闯入的痕迹。他们也暂未发现,邻里中有人具备制造这一惨案的能力。
至于那位佣役,武功极低,更不可能做到此事。
根据验尸结果,这些人都死在那佣役开始喊叫前不久。
死亡是在他们被吸附在一起的同时发生的。看上去,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们连惨叫的余地也没有。
他们皆死于刀伤。不过这刀伤,并非是自外部造成的外伤,它们是内伤。
死者躯体内,似乎长出了各种无形的刀,子母刀、带着冰渣的刀,等等——说到此处,龙丘踪看向了鹤承期。
而鹤承期,则依然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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