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众鲲鹏和两仙童,看到了惊人之事。
陌免竟在调整仙者空间。
所谓仙者空间,是修行者诞化之物,属于修行者一部分自我的具体化,故因其主而生、随其主而灭。
一个人的仙者空间,不可能属于别人。修为极高的修行者,虽可在别人的仙者空间内部,干扰空间的运行,却不能像陌免这样,如同调节自身一样地调节它。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陌免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他只知道,他被无意识所牵引,于是伸出了手去,释出了力量——身体里的力量、灵魂中的力量。
这力量与这空间融合到一起,自然而然——
界门出现时,吨鲲化为马的形状。
“快来!我们一起去‘援救’承期头子!”
不过,其实无需援救。
那一刻,鹤承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仙者空间界门,在身旁打开,骑着化为马的吨鲲的陌免、满脸担忧的各种鲲鹏,一个接一个从里面掉出来。
“承期头子!”
“嗯。”
“承期头子,你没事?”
“我无事。”
实际上,鹤承期在感觉到自己仙者空间的异样之时,便已停下来了。
但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了其他一些事,因而便没急于调整。
简单地解释和劝说之后,大多数生灵都返回了空间内。
只有陌免和他所骑的吨鲲还留着。
“这次是散步,还是想我?”鹤承期问陌免。
“想与你散步。“陌免笑答。
因此时周遭并不算正常,两人也未多调侃。鹤承期简单地告知陌免,自己要做的事。
“余府已不远了,从此向前,进入第四个巷子,再走一会儿便是。”
不过,他们没有立刻出发。
鹤承期所感觉到的东西,陌免也感觉到了。
那气息越来越浓——
越来越——
两人双手反射似地握在一起,于周遭扩展出半圆形的刀气屏障。
而后是冰层破碎的清脆声响。
“果然,”陌免看了看手中冰渣。
“无论那是何物,它似乎是感应着你我而来的。”鹤承期道。
两人交谈之间,又有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他们向彼处望去,只见一架车舆,出现在通往刀剑主宫的大道上。
“停一下。”那马车靠近二人之时,车中传出了熟悉的嗓音。
一只纤长洁白的手,拉开车帘。
“又见面了。”无厚堂堂主龙丘踪,探出头来。
龙丘踪每半个月,便要到刀剑主宫一次,向修界之主汇报堂中情况。
这便是他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堂主途中,是否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
鹤承期直接地问,龙丘踪也直接地答。一切都似自然而然。
而龙丘踪话音刚落,宁静却忽然被打破了。
那是……
叫喊。
尖利的叫喊。
奔跑——恐慌的脚步声。
闻此,两车三马,很有默契地朝着声音传来之处,疾驰而去。
叫喊的人,在第四个巷子的入口处,险些与他们撞到一起。
三人下车、下马。
“不要紧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了?”龙丘踪拦住那人,按住他肩部。
“啊……啊啊……死——死人了!”那佣役打扮的年轻人,几乎是哭喊着说,“裴老爷子院里……那一家子……!啊啊啊!!!”
尽管有所预估,听闻年轻人说出“裴老爷子”,鹤承期目色仍是微有变化。当然,他这种变化,只被身旁的陌免看出来了。
龙丘踪听罢年轻人所言,立刻让马夫返回堂中,调派更多人手过来。
若情况真如年轻人所言……这可会是轰动世间的大案!
此时,附近居民,自各大宅院正门、侧门走出,查看情况。
龙丘踪适时地阻止了那些人接近裴府。
他发现府院大门是紧关着的,而刚才那年轻人,是从侧面佣役出入的地方冲来的。
“吱嘎”一声响,他打开了侧门,而后踏入其中。保持着绝对警惕,一步步前行。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此处好大的雾。
初冬的清晨,本易有雾,但今早的刀剑主城,雾却不浓。
方才在马车上,龙丘踪能清晰地看到主宫上方的刀剑凝气。
但站在院落里,他却看不见它们了。
这并非是因院墙太高。
院墙再高,也挡不过二十四刀剑的雄伟。
二十四刀剑,完全是被雾遮掩住的。
这裴家府中,怎会生出这样多的雾气来?
龙丘踪用心体悟,只觉得浓雾之中,有深深的怨气。
怨气包绕中,有人在接近他。
龙丘踪稍转过身,欲飞腿侧踢。
腿法,乃是龙丘踪最擅长的功法。他十二岁时,便以腿法闻名主城。两年后比武大会上,更是以一双灵活的腿子,大败十七位刀剑世家子。
人们常说,此人若不是过早接下堂主位置,或也可像裴老爷子等人一般,突破重重武道境界,成为一名修行有成者。
但龙丘踪倒不大在乎修行有成这件事的。他身在法门之中,眼里、心里,便只有法,只有服务于尘世的公正。而无论活上百年千年,人终归不过尘土一抔,强求长寿,并不及做点实事有意义。
尽管如此,他腿上功力却未有退步。
适时地出招,固然不成问题。但而今,他却是适时地收住了腿势。
因为他察觉到了来者何人。
跟着龙丘踪进来的,正是陌免与鹤承期。
他们将那被吓坏了的年轻佣役,交给赶车的商铺跟班,便向这院中追来。
龙丘踪见是他们,也未欢迎,也未排斥。
三人都明白,此刻与彼此起争执,毫无意义。于是一齐向着裴府内里走去。
佣役们居住的房屋,空空如也,灶房外洗了一半的蔬菜说明,天未亮时,此地尚有人在干活——大户人家的厨子,通常都在那时候开始准备早餐。
而后,他们边向里面走,边喊着“有人在否”,但始终没得到回应。
直至红色假山,出现在眼前——
显贵宅院里的假山,是再寻常不过的装饰。且裴家以火鹤双股剑闻名,裴必逢又有“熔岩覆岛、火鹤焚林”之称,将假山涂成红色,似也不足为奇。
但这一切,却并非真相。
裴府之中,从没有假山。而眼前此物,便是让那佣役发出尖叫的缘故——
这假山,便是裴府之人。
裴府的佣役、裴必逢的眷属,都似被什么东西,吸附聚集到这个位置,而后自相扭曲、折断,血浆蔓延,变为了血色之山……
“我……我今早返回时,便是那样了。我……我……那……那……啊啊……”
无厚堂的堂役们,很快赶到。龙丘踪封锁了裴家、安排众人开始调查后,便询问起早上见到的那名佣役来。
“你昨晚不在裴家?”龙丘踪问。
“对……我的老母亲,身体不大好,我请了四日假,回城郊探望。昨天母亲情况好转,我便早早出发回府上,免得再少拿工钱。”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发着抖回答着,他的状态,虽比初见时好了许多,但仍然沉浸在恐惧之中。
“你是怎样回来的?”
“今早骑家里驴子来的,到了南边驿馆后,我把它交给掌柜了,他是我们那儿的人,也认得母亲,回头去探亲时,会帮我把驴子捎回去。”
“你把驴子交给掌柜之后,便直接到裴家了吗?”
“对,我走的是西边那条大道。从驿馆到这里,只有那一条路。我在侧门哪儿喊了两声,见没人给我开门,便自己进去了。然后……然后……”
“门没上锁吗?”
“锁了。”佣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火鹤样的木雕,“裴府用的是阵锁,我们佣役凭着信物,也能从外面打开门。”
所谓阵锁,是以刀势或剑势形成的小巧而复杂的迷阵。
刀剑修界显贵,喜欢把自制的这种迷阵,附于门上,将门锁紧,故称之为阵锁。通常来说,唯有设阵之人亲制的解阵信物,才能开门。裴府所用,正是这一类东西。
“你进门之后,便直接到了出事的地方?”
“我喊了一会儿,发现佣役住的地方都没有人在,所以便往里面走了。因为通往裴府里面,只有那一条路……无论去哪里,都必要经过那水坛子……我……我……”想起那火红的“假山”,佣役眼里,又出现了恐惧之色。
龙丘踪打断他,问道:“从进门到发现尸体之前,你听到了什么声音?或是主意到了什么其他异样吗?”
“除了雾很大、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外,并甚无奇怪之处……”那佣役努力地回想,“对了,进门前,我听到了风声,还有……类似被单落地的声音,但我当时觉得,那可能是早起的女佣役在忙活吧……、哪、哪里知道……”
陌免和鹤承期,在旁观看了半晌,待龙丘踪询问完佣役,便像他道别,去办今天本来要办的事情。
龙丘踪没有阻止他们,鹤承期也暂未提起,他本是因裴老爷子请求,要到余府去。
余府的正门,正在裴府对面不远处。
适才佣役喊叫之时,也有几名在余府做工的人,出来查看情况,直到被堂役们告知发生了何事,方才回去。
所以余府内,已知道这次悲哀的事件了。
鹤承期思此,却并不动声色,只叫商铺跟班搬了仙石、仙草,而后轻扣余府正门。
门房是个谦和的老人,听鹤承期说是来找余小公子验货的,立刻便明白他所指何意。
“啊啊,昨日公子交代过,快请进来吧。”老人带着鹤承期、陌免和商铺跟班三人,进了余家内院。
余府很大,主要建筑之前,是个宽敞的园子。
这园子很特别,没有凉亭长廊、荷花池。两条规整的水潭子旁侧,画壁林立。那些画壁上,刻的都是年轻舞者、乐师、优伶。雕刻水平倒是极高,人物简直是栩栩如生。
再看水潭子,也有其独到之处,那水面下,竟然是大块的水晶砖,砖面上异彩,也形成人物画像。画像所描绘,亦是壁上那些年轻舞者、乐师、优伶。
“这园子里头,原本不是这样。这些啊,都是小公子前年命人改造的。那可是好大个工程,裴老爷子为此还教训了小公子很久,最终倒是拗不过他……”门房讲述着,“唉……外头说,裴府里面出了很坏的事情,你们方才路过,听到了没有,那是真的吗?”
“前辈家中,的确出了大事。但如今死者,是其家人仆从。我们尚不知晓,前辈身在何处。”鹤承期如实回答,“你们今早,可听到什么没有?”
“听到了裴家那佣役喊叫。”
“之前呢?”
“之前却是没什么。倒是我叫厨娘们起来弄饭时,发现这园子里头的防盗迷阵,出现了点状况。不过问题也不太大……”门房话到此处,忽然停住。
“我不想听!你们出去!不要讲了!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这声音,忽从他们前方的一间房屋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