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浮
“多谢把他送回来啊!”茶庄的掌柜,打量着两名青年和他们架着的人。
“不过,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止是喝醉了吧?”掌柜又问道。
此处,乃是北村村口。两名青年,乃是陌免与鹤承期。而被他们架着的人,正是前晚私闯兄弟山的倒霉酒徒。
酒徒身上,已没有酒气,但他目光涣散、笑容痴蠢,难以站直。没错,他呆了、傻了,神智不再正常了。
“的确不止如此。”于是,鹤承期回答道。
“啧,我早就讲过,他那么喝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就算不喝呆喝傻啊,也难保哪天摔成残废,或是醉倒在林子里面,给野兽吞掉。”掌柜摇头道,“他的女人,就是忍不了他这么喝酒,才抱着孩子跑了的……”
“那他现在还有家人吗?”陌免问。
“没了。”掌柜同情地看着酒徒。这同情中,还略带着那么一点轻蔑。
“他成了这样子,以后大概只能自生自灭了?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我刚好知道一处收容疯傻之人的医馆。我既然发现了他,也是有缘,便顺路把他送到那医馆去吧。”鹤承期叹道。
“哎!真是好人呐。”
简单地交谈后,鹤承期与陌免决定暂时在茶庄里歇脚。
他们叫了许多吃的。
此处茶水的味道并不好,糕点虽是新鲜的,口感却是极差。不过,他们买这茶点,当然不是为了吃。这些东西,只是跟老板套近乎的工具罢了。
因为赚了许多钱,老板对两人更加热情了。
于是,他们又开始聊天。聊天的话题,自然是围绕酒徒的。
掌柜说,这酒徒从少年时就染上酒瘾了。他家中长辈,只有一名体弱的老妇,不大管得住他。而他十九岁时,老妇人生病去世了,打那之后,他便喝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虽说老妇人不大管得住他,但她死前,他还是有点节制的。这样来看,老妇人的话,在他心中仍算是有一定分量。”鹤承期思索道。
“嗯,这样说也没错吧?毕竟是那老妇人把他拉扯大的。而且,如果没有她,他连媳妇儿都娶不上呢。”茶庄掌柜道。
“怕是很少有女子想嫁他。”鹤承期说。
“他媳妇原本也不想嫁的。不过,她那卖货郎的父母,觉得她年纪太大、不能留了,行商至此,就顺便把她给嫁了。毕竟,老妇人给他们的彩礼钱,数目也不小了。他们还说啊,那男的虽然是酒徒,但家里有个讲道理的长辈,也算是可靠。”茶庄掌柜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村里人,都挺同情那姑娘的,她有点做生意的头脑,就算不嫁人,本也是不愁吃穿的。她父母糊涂啊。”
“掌柜以‘长辈’来形容那名老妇人,那她应该不是这酒徒的母亲或祖母?”鹤承期问。
“嗯,她不是。”掌柜道,“据我过世的祖父说,老妇人年轻时,本也是村里人,她曾外出闯荡过数十年,年近九十,荣归故里。她就是那时候,把这年幼的酒徒带回来的。不过,她当时购置的地产啊、珠宝啊,都被这酒徒给败光了——这家伙不只喜欢喝酒,还喜欢去大市镇赌博,一些人还曾追到村里来,向他讨要赌债。若非为他操碎了心,我看那老妇人,还能多活几年!”
“那他的身份又是什么呢?这真是让人好奇。”
“他的身份啊——每逢人问起这事儿,老人总是遮遮掩掩的。不过,据说有次她跟人闲谈时,无意中透露出了这孩子身份。他好像是某位她接济过的落魄孕妇之子,本姓是……姓什么来着?好像还是个满重要的古时姓氏。”
“姓善。”鹤承期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姓氏!”掌柜说道,“不过客官,你怎么知道……?”
“他方才胡言乱语时,说出过这一上古姓氏。”
“那么说这事儿是真的?没办法,老妇人到底是年纪大了,嘴巴守不住秘密了。”掌柜叹着摇摇头,“对了,据说那孕妇的情郎,本是个落魄的穷书生。男的未婚病死,孩子乃是遗腹,所以孕妇病死前,要老妇承诺那自己,不将此事讲出。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特别光彩的,是吧?”
待到聊完该聊的事情,陌免与鹤承期与掌柜道别,架着酒徒离开。
两人又到其村中转了一下。他们从不同人口中,都得到了相同信息。看来,掌柜所说不假。
“善、仁、慈三家的善家啊。”离开村子后,陌免思索道。
“嗯,正是善、仁、慈的善家。”鹤承期肯定道。
如今刀剑修界之人,未必记得万年前的各种事件。但对仁、善、慈这三个万年前的姓氏,却都可说是耳熟能详。
这是因为,此三家刀剑之法,至今仍有极高的名望。
实际上,一半以上的修界顶层势力,皆为承袭这三家刀剑流派的旧世家和大派门。这些势力,数以百代地为上古仁、善、慈家塑造神圣形象,并以神圣的承袭者之名,稳固自己的地位。
当然,当今世上也有不少姓仁、善或慈的平民,他们以自己是三家后人为荣。不过,这样的平民,通常因手中缺少证据,而不被世人认可。那些承袭了三家刀剑流的世家显贵,更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从未提过‘善’这一姓氏。”陌免看向自己架着的酒徒,说道。
“嗯,我猜测他本姓是善,确有原因。”鹤承期道,“万年前的善氏、仁氏、慈氏三家,不仅是称霸修界的刀剑世家,且也是惩治罪恋者的三个主要势力。”
陌免若点了点头。
“所谓惩治罪恋者,包括使用特殊的酷刑,将罪恋者制为‘有用之物’,以及把罪恋者当成活木人,用来研究刀法、剑术。仁善慈三家能发展出那般庞大的刀剑法体系,皆有赖于此。”鹤承期讲着沉重的故事,目光也渐为黯淡。
陌免注视了他半晌,感觉到那种黯淡中,并非只包括作为旁观者的感怀。小鹤是个身临其境过的人。
“所以我曾想过,兄弟山上怨念化物两次反常爆发,或许是因这酒徒的血统,刺激到了它们。”片刻之后,鹤承期又补充道。
“不过,你方才只提到了善家。”陌免可说一语中的。
“对。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是慈氏与仁氏的后人。这两家人,因彼此仇恨而密谋策划、相互残杀,早在万年前,便双双灭族。”
“双双灭族,不剩下一人?”
“……啊,若论血统,两家各剩下一人。只不过那二人,因某些事,跟两家决裂。修行之中,又被自然之力清洗祖血之性,不会被怨念化物检测到是两家后人。”说到此处,鹤承期眼中流露出更为复杂的情感。
而陌免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总之,我们要想办法确认一下,此人是否真为善家之后。”鹤承期又道。
“古时许多佃农、仆从,会被大家家主赐姓,所以到了如今,我们也很难分辨,善家是否有血脉尚存。”陌免道,“既是如此,我们要从何处开始找呢?挖坟?”
后一句,是半开玩笑。
“挖坟。”鹤承期的语气却是肯定。
刀剑旧世家的显贵,为善、仁、慈三家修建过许多祠堂、庙宇、坟冢。但那些纪念地,或是当今显贵衬托自身的所在,或是收费的景点,没有一处,跟真正的上古善仁慈三家有关系。
“上古慈、仁两家的祖坟,早在互斗之中,便被彼此彻底摧毁了。而真正的慈家祖坟,在这里。”鹤承期说这话时,两人已架着酒徒,来到了一处荒原。
这荒原上,散落着动物尸骨和游人丢的垃圾,并无墓地的痕迹。
原来,一万年的变迁,让旧时坟场,被掩埋到了黄沙之下。
陌免与鹤承期一起出手,刀气顿出,清掉一大片土层。
一个个残破的墓碑、坟冢,于黄沙间隐现。此时,忽有乌鸢凄惨地叫着,自空中一掠而过。
这个地方,不单是许久无人打理,且也是许久不被人记得了。
此时,两人带着的酒徒,突然哼唱起歌、仰天傻笑起来。这使得氛围越发诡异。
“到这里来,”鹤承期拉着酒徒,向那群坟深处走去。
某个位置,残破的石柱林立。
“果然,此处有检测后人血脉的灵阵。”鹤承期注视着那些石柱,说道。
“他们造出这些东西,应是花了不少精力。”陌免摸着下巴,打量着石柱上隐隐约约的法阵痕迹,“古人制造这类事物,一是为了防止盗墓,二是为了战乱之时,后人能够进入墓中,把祖宗转移到安全地点。而今看来,他们的用心良苦,却是白费了。”
随着时间推移、技术发展,盗墓贼人,有了更多手段。从旁侧许多坑洞来看,它们早已不知被盗过多少次,其中遗骨、宝物,恐怕都不复存在了。
“是啊,如今这里,唯只剩下检验子孙骨血的用途了。”鹤承期说,“不过,法阵已被时间消磨。体会到其中核心,并启动它,并不容易。”
鹤承期正想请陌免帮忙,陌免已伸出手,将如水的气息,注入阵中,“不妨试它一试。”
见他如此,鹤承期亦做出相同动作。
只见千万光点缓缓汇集,终于酒徒前方凝成一团。
“欸嘿嘿……啊哒哒……哈哈哈哈……”酒徒咬着大拇指,说着毫无意义的痴傻言语,他的身体,随着光团闪烁,发出微光来。
两种光团闪耀的节律,渐渐融合。
“好了,你确为善家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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