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北城交界地点时,陌免忽听到咒骂声。
彼处有一画馆,画馆之外,已围了一群人。
滋事者,只有一人。那人乃是目光凶残的小混混。他口中骂骂咧咧,拿着一把闪亮的小刀,对着画馆门前两个青年比划,口中言语浑浊不清,大抵是“敢拒绝我”之类。
陌免从围观者口中得知,这滋事者,乃是当地街头一霸。曾因当街殴打老人,被送至无厚堂大狱,关了两年之久。
出来后,这家伙老实了一段日子,最近发现儿时邻家男孩儿,出落得俊美异常,便尾随至画馆,向他示爱。
哪知邻人早已有爱侣——跟他一起经营画馆的另一名画师。
混混因此大受打击。
混混自恃极有男子气概,他这种人倍受打击的表现,绝非窝在墙角嘤嘤哭泣,而是对打击他的人大打出手,无论那合理与否。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欺人太甚!”此时,混混邻人的爱侣,终于忍无可忍,亮出画笔,要跟混混斗上一斗。
刀剑修界,虽以刀剑为主,但许多别样物事,也能被作为武器,修行若是得当,亦能达到极高境界。
画师并非一弱者,但他在气头上——陌免分析着当下的情况,安静观看。
短兵相接,火光四溅、浓墨飞舞。
单论技巧与力量,画师并不势弱,只是鲜少进行这般殴斗,心中颇有压力,于是姿态动作,便僵硬起来。何况爱侣在旁,时有想要不顾自身、上前帮扶之意,因担心爱侣受伤,便更加难以施展。
混混则恰恰相反,他这样的人,习惯了挑衅、习惯了被众人围观。别人骂他骂得越狠,他便越兴奋。别人把他的恶名传得越远,他便越快活。
这般心态之下,混混可说是愈战愈勇。
围观者开始向外圈移动时,陌免并没有动。他看着那画师被混混逼得不断后退,退到了他身侧。
“青绿山水,折枝——”陌免低声道。
画师闻此,忽然像是恍然大悟,冲上前去,几笔勾勒,绕住那短刀刀锋。
局面顿然改变,混混进也不是、退也不能,终于乱了阵脚,向后摔了个仰面朝天。
“何人殴斗滋事?”此时,几名无厚堂堂役,闻讯赶来,见到仰天躺倒的惯犯和画馆前方的凌乱,也明白了一二,听过路人讲解,明白两画师只是自卫,便只将混混带走了。
“方才多谢了。”待人群散去,那两名画师,向陌免行礼道谢,又请他到画馆中观览,说想送一幅画给他作为谢礼。
陌免对谢礼无甚兴趣,但左右无事,便随他们进入画馆参观。
此处经营得还不错,两人忠于绘画,可谓情投意合。所绘之人、事、物,皆颇有神蕴。
陌免突然停下脚步,盯住一副挂画上的文字——若虚道人。
“阁下想必听说过他?”画师说道,“此人长相甚是奇异,但对自己的相貌,却颇为自信。北城区每有画馆开张,他都自告奋勇,给画师们做素材、做宣传,前提是定要将他的画像,挂在显眼之处,供人瞻仰观摩……啊,先生难不成对这画有兴趣?这就可惜了,我们跟道长有过协议,不可出售或送出他的画像……”
“不必出售或送出,借我一用可好?”
无厚堂堂主龙丘踪,有一对带着笑意的浅墨色眼睛。
相对于他这一位置来说,他还十分年轻。九年之前,十六岁的他,便从师傅那里接下了这一重任,在质疑的目光下,维持着无厚堂稳定运转,直至今日。
此人是否真的恪守法门之公正无私?坊间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实际上,人们更倾向于认为,坐在这种位置的人,不会那么干净。
龙丘踪的作风、仪表,的确不太符合常人眼中的那类干净。
他从不横眉立目、从不紧皱眉头,面孔上最常出现的表情,乃是笑意。
他从不正襟危坐,喜欢张开腿,把衣裳拉得平直,身体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上。
他的声音也不严肃,当两人被带到他面前时,他以一种温和而有张力的语调,缓缓说道:“鹤总鹤承期阁下和若虚道长,久见了。”
“许久不见。”鹤承期也是微微一笑,拱手问候。
“有关二位的纠纷——”龙丘踪自案上拿了道长状纸,将其上状告鹤心居的内容,通读了一遍,而后抬起头来,让二人明确此中所说。
“我所要裁决的,乃鹤心居仙石是否会让使用者毁容。若答案为否,道长恐便要失望而归。”
龙丘踪话到此处,若虚道长瞪圆了绿豆眼,皱紧了猪腰脸,吉祥痣的毛发,因面孔的紧缩,几乎汇聚为一体。
“若答案为是,道长将拿到相应补偿——”
龙丘踪说道这里,若虚道长忽而又满面堆笑,紫脸上纹路柔和波动,吉祥痣长毛,因而抖动不已。
“但还不止于此。”龙丘踪忽然看向鹤承期,眼中笑意,竟然消失,“届时阁下所受惩处,将不只是赔偿道长这样简单。”
鹤承期轻一点头,平静地道:“堂主且查无妨,我可担保,鹤心居所售之物,绝无问题。”
龙丘踪轻一拍座椅扶手,轻笑道:“二位且可放心,我会亲自验证。”
“那就有劳了。”道长自袖中取出一球体,递给龙丘踪。
“鹤先生,此物可是你鹤心居所售?”龙丘踪将那球体拿到鹤承期面前。
这球体有如鸡蛋大小,浑圆白净,中部突起纹路,雕刻细致,呈现双龙盘绕之状。
此龙纹非是巧匠以工具雕刻而成,而是仙力所运化,因而更加惟妙惟肖。
鹤承期将之拿起,只见仙石微光闪烁,龙纹亦像是活了,微有摇首摆躯之状。
“此物非但是鹤心居所售,且是我本人仙者空间中产出的。为保万无一失,且容我一试。”鹤承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