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佳公子
离开那间客栈后,越离离已经一边走一边在频繁地喘着气。等走过有两条巷子,她突然支持不住,脚下一软,要不是阿一扶住她,她就要直接脑袋砸地了。
“离离姐!”阿一惊慌喊着,扶她靠在墙壁上。越离离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她呼吸急促、嘴唇煞白,难受得要死了一样。她哆嗦着断断续续说:“阿一,我、我可能……撑不住了。”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让你去看大夫,就不会这样……都是我不好!”阿一声音哭腔泛滥,他急的语无伦次,无比自责地拍打着自己。
越离离想安慰他,却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她靠着墙壁,嘶嘶地喘着气,视线越来越不稳定。阿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不断自责的表情,她都渐渐看不清了,她大口大口吸着气,拼命想将胸口堵住的那个东西压下去、将氧气吸入肺中。
“离离姐,你等着!我去找大夫来救你!”阿一扶越离离坐下,靠稳在墙角。他从地上跳起来,匆忙朝巷口外跑去。他已经顾不上自己身无分文、是不是能请的动大夫,只想着如果大夫不愿来,他就跪下来求,谁赶他、怎么赶、他都不走,一直跪着求、跪到大夫愿意为止。
越离离瘫坐在地上,她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阿一跑走的时候,她抬手想拉住阿一,却扑了个空。胸口压力越来越大,那团东西一直堵着气管,让她呼吸无比艰难。她大脑缺氧,晕得厉害,只能顺势滑倒整个人伏趴在地上,用手使劲压着胸口,恨不得把胸骨压断、压出个口子好将堵着的东西掏出来。
不知难受了多久,她的喉咙突然一甜,紧接着一股血腥味直冲天灵盖,她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摊黑血。黑血吐出后,胸口憋闷的感觉轻了很多,她迷迷糊糊睁着眼睛看着前方,觉得这地方很是眼熟,于是想要爬到巷口去求救。
她整个人已经迷糊了,爬不到多远的距离,只见不停模糊跳动的视线里出现一顶朱盖华轿,它正停在巷口。她伸出手,求救的话还没说出,就已人事不知了
“公子…”管家有些无语地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回身向主子打了个千。他实在不知这脏兮兮的小乞丐倒卧在街头的景象,为什么会让公子特意停步,甚至亲自下轿来看。
这明明是应该上报县衙的事情,与他们有何干系。
等公子不顾他的劝阻,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抱起地上昏厥的小丫头,将她翻了个身时,管家定睛一看,已经认出,这就是前几天在街头用力甩人耳光的小丫头,也是公子亲自叮嘱着赏了两次银子的小乞丐头儿。
“公子,她身上脏得紧,仔细脏了公子的衣裳,还是让我来吧。”
“没事,救人要紧。”被称为“公子”的人,身着一件金绣锦缎华服。他的头发在末尾松松地束着,发尾甩在肩头,自成一,,脉矜贵高雅的雍容气度。他的声音清朗,语调温文,说话时则像是一整块温润白玉雕成的古琴,被妙手弹奏出温润而富有自然神韵的声音。
再一看到公子的脸,就算是阅遍无数美人、后宫佳丽三千的人中帝王,怕都会愣上一愣。这张脸也似温润的白玉雕成,虽然面带病容,但丝毫不减五官眉眼之光辉,反而使之别有一种水晶般清透易折的脆弱感。公子额头勒着一道红色抹额,抹额中间镶嵌了一块的圆润白玉,无瑕美玉一比公子的姿容神采,顿被失色黯淡了数分。
管家也同公子一道,半蹲在地。公子正在给小丫头把脉,他看小丫头被公子抱在怀里,明显人已经糊涂了,却固执地半睁着眼睛,盯着上空。管家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吐的那一大滩血,寻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早就昏厥过去,这丫头生命力倒是顽强,一直挣扎着、绝不肯闭上眼睛。
小丫头虽然身份下贱、面目也甚是平凡而无殊彩,但身上勃发的湛湛生机,和那股永不屈服的活力,虽不耀眼,却像清月一样皎然有光,自有一股动人神韵。
连他这种粗糙俗人都为这股生气而动容,无怪乎他家善良而多情的公子,对这小丫头如此关注了。
说来,公子已经病了大半年,近段时间来,更是病恹恹的,做什么都无甚精神。算算时间,离那道人所说的极限也不远了……
管家一时想岔了神,听公子连声召唤才回过神来。凝目一看,公子已经打横抱起小丫头,对他道:“这孩子暂时无大碍,但仍需请大夫来珍视一番。我们先回府,林管事,你去请王大夫来。”
“公子,您不必亲自抱着,就让下人来就行!”林管事连忙劝道,公子却摇了摇头:“她一个小小姑娘,身轻得很,我抱着无甚大碍。待会先把轿子送她入府,你去请王大夫,我自己慢慢走回府即可。”
“公子,您何不如一同坐轿回去?这暑天热月的,您身体尊贵,冒着大太阳走回府,小心中了暑气。”
“那轿子里既然坐了一个小姑娘,我一个大男人做甚也坐进去?没得被人看见了,闲言碎语败坏这孩子的声誉。林管事,我还没有那么脆弱,连一点阳光都禁不住。”
林管事心想如果闲人要嚼舌根,公子你只抱抱这丫头,这丫头的声誉就已经毁了。不过,既然都已经沦为街头讨食的小乞丐,还有什么声誉可需要在意。反而是公子,这在外的声誉绝不能被败坏了。
但他也知道,公子是近日在轿子里待的时间太长,所以想趁此机会在外面走动走动。公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林管事却不敢轻易答应,而是一心劝他家公子先一起回府,他再出来去请大夫。
公子拗不过他,自己又生性温和,不大对人发火,只能被劝着先将小丫头抱上轿子。林管事又匆匆忙忙从轿子底下搜寻出一把油纸伞,打开伞在公子身侧撑开挡住阳光。看那模样,真像是怕太阳稍大一点,就把自家公子给晒化了,看得公子啼笑皆非。
公子在将怀里的小姑娘放入轿中时,小姑娘半睁着直直盯着上方的眼睛微微一动,手也不知何时悄悄攥紧了公子的衣袖,她似乎寻到了让自己安心的气息,就不舍得放开。公子则半坐在轿子中,仍抱着越离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哄道:“好孩子,没事了。我带你回去治疗,马上就没事了。”
被他哄了一阵,越离离于意识混沌中,也稍微安下心来,于是终于松手闭眼,昏睡过去。公子抱着她在轿子的软垫上安置好,自己出了轿。林管事马上命轿夫起轿,又呵斥着让他们仔细注意点,别把人给颠簸了。轿夫得了命令,抬着轿子轻缓稳重地向内城走去。而公子,则在林管家和几个侍从的陪伴下,借油纸伞提供的荫凉,慢慢跟在轿子后面走着。
“公子,前些日子几次看到这小姑娘,还有一群小乞儿前呼后拥地围绕着,看起来倒是威风的很。不知怎么,今天就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倒卧在空巷里。”
“起因必是因为他们为生存而付出的艰辛代价。那天看小姑娘甩那几个恶乞耳光的模样,看似气势凛凛,实则埋下颇多祸根。她如今这样受了重伤,又孤单一人,想必也是被人所趁、因人报复所致。”
“这几天,一群小乞儿颂诗念词、歌咏曲赋,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已经是凤城内的一道风景,人人都议论这群小乞儿寻到一个好头儿,虽然艰难生活,但还能学点学识,这倒是普通小门小户的孩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我想都是因这个孩子的缘故。我看她年岁小小,但诗文通达,以前必然是个大家之女,只是不知道因何流落街头,只能乞食为生。如果她能好转起来,也可不必让她出府。正巧儿前些日子,天翊的那个伴读被他遣回上京,如今现成来了一个新的伴读,天翊习读诗文有人陪伴,这孩子也不必再沦落街道乞讨,岂不两全?”
“这——”林管事迟疑了一声。他想想自家那位混世魔王小祖宗,又想起这小丫头甩人耳光的狠劲,管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再想起前些日子,街头巷尾还传说过这小丫头一个人被一伙成年的恶乞围炉,她直接靠砖头就把人给拍跑了。管家又觉得特别担心。
看这丫头打架的粗野样子,虽然熟读经书,似乎曾出身大方之家,但一看她这行为模式,显然已经被市井街头的粗蛮野俗之气给教野了。这要是真带到府里,她发起狠来,拿件金器银器把小公子的头给砸破了,那可怎么办?!
“公子,小的以为这伴读之事,还需好生考虑啊。”
公子一看林管事一副忧愁深长的样子,忍不住被他逗笑了:“那等这孩子醒来之后,问问她的主意吧。我看这孩子眉目机灵、极有灵气,就让她在街头自有闯荡,也必然能闯出一番天地。我们若是直接叫她当个陪读,怕是她本人还不乐意呢。”
林管事暗中一撇嘴,想:进公王贵府中当尊贵公子的陪读,和在街头领着一帮脏兮兮的小乞丐当街霸,这两者选择哪种更好,傻子也能选得出来。公子此言,未免仍是太不知民间疾苦。不过,看公子兴致极高的模样,林管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唯唯应是。
一行人进入府中,很快就消失在桃李荫蔽的朱瓦白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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