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吃上热腾腾的食物，更何况还有肉，小五和小狗儿都珍惜得很，埋头大吃、连汤底都刮得干干净净。
等他们满足地放下碗，却发现越离离早吃完了面，正在和摊主聊着什么。
“阿姐，我们吃完了。”小五等了一会，见越离离往摊主手里又递了几枚铜板，于是喊她。越离离应了一声，走过来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好饱呀，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小狗儿抢着回答。
“那我们走吧。”
小五和小狗儿起身，跟在越离离后面离开面摊，小五问道：“阿姐，你刚刚在跟老板说什么呢？”
“没什么，和老板唠了几句家常。”越离离现在还不想告诉小五，她是去打听所谓的“官方限定这些失祜的孩子只能去固定几个坊乞讨”的禁令真相的，结果也不出她所料，面摊老板表示从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既然官方并没有下这样的限制，那阿一找所谓的“秀才”念的“告示”，就很值得人寻味了。
“离离姐，咱们现在去买白面馒头么？”小狗儿还是惦记着要买的白面馒头，越离离停下脚步，对小五和小狗儿道：“小五、狗儿，今天我当了衣服的事你们可以和别人说，但是我当了多少钱，你们千万不许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许说！不管是阿一哥哥也好、还是小叶子姐姐也好，全都不许告诉。”
“好的阿姐，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告诉别人。”小五现在简直将越离离的话当圣旨，她说一绝不行二。
“为什么不能说呀？”小狗懵懂问道。
“总之，就是不能说！要是你说出去了，被我发现，以后吃白面馒头和肉沫面，我就不带上你了！”越离离板着脸吓唬他，小狗儿一听，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又努力眨眼睛，用眼神示意越离离他一定守口如瓶，看得越离离和小五都笑了。
吃完肉沫面，三人继续在凤城的坊内闲逛，他们逛的地方不属于所谓的“限制坊”，但这一下午，也没有一个官差来找他们的麻烦，反而还有人给小狗儿扔了几文钱，小狗儿献宝似的献给越离离，越离离拒绝了。
这下，却连小五都疑惑了：“难道真的少数人到其他坊，官差看到也不会管吗？可是当初告示上说的那样夸张。”
越离离对小五的单纯有些无语，不过她也能理解小五这股信任阿一的心情，也就不好说什么，只是暗地里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找时间给小丫头输入一些防人之心。
到黄昏后，连小五都疑惑他们要去哪买白面馒头，越离离却胸有成竹地带着他们去一家馒头铺，那家店铺已经快要关门了，剩下一些馒头，本来准备放到明天折价卖，结果临收摊碰到越离离这个大主顾，不用把馒头留到第二天贱价卖、自然欣悦。越离离也用一个比较低廉的合适价格买到一批馒头。
目睹这一切，小五和小狗儿更是对越离离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姐，你真的太厉害了！”在回城隍庙的路途上，小五不只一次对越离离夸奖。
“对呀、对呀！离离姐真是厉害。”小狗儿也是小五夸一次，他就应和一次。看着俩小的眼睛里闪烁的崇拜光芒，饶是越离离，也不禁有些小得意，嘴上不停地说别夸了、怪不好意思的，心里却对自己的机智冒起了小气泡。
人生巅峰是什么？很多人都会有自己的理解。
要越离离做个通俗的总结，她会说：不过是食有物、饮有浆；座有良朋、亲人安康；百花荟萃、锦绣满堂；出则众护、入集鸿儒；志在顶峰、霸业千秋；总而言之就是：醉卧美人膝上言，醒掌亿万生杀权，功成名就天下知。
越离离觉得，后几项她还没有达到，今生今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达成，但是前两项如今算是实现了，所以她现在的状态、也可算是个人生小巅峰。
回到城隍庙，阿一等人已经回来了。这次因为进城的人不多，他们反而收获颇丰，回来也没有先吃，而是把讨到的东西都集中在一起。没有跟去的小乞儿们，正眼馋地看着那一小堆东西大流口水，心里大是后悔没有跟着去。
直到越离离他们带着白面馒头满载而归。
城隍庙的小乞儿们已经很久没吃到精细的面粮，见越离离如今真的带着一堆的白面馒头回来，群情大哗。就连跟着阿一的小乞儿们也弃自己讨来的东西不顾，跑到越离离这边来分吃馒头。
大家真的像过年一样，分着吃馒头包子，还时不时有人因为发现包子里夹着一两片肥肉而惊呼欢叫，里里外外都是快活满足的气息。小狗儿中午吃得很饱，晚上就只吃了两个馒头，吃完后就在人群中绘声绘色地说起越离离当衣服的“壮举”，以及面摊上热气腾腾的肉沫面的美味。
他虽然年纪小，说话颠三倒四、顾前不顾后，但仍说得那帮乞丐大是眼馋，纷纷让越离离下次进城吃肉沫面带上他们。只有阿一，因为上午的赌约落败，一个人默默地走到香案下躺着。虽然越离离回来后并没有向他强调赌约的结果，他也就真的一口东西都没吃。
那孤单伶仃的背影，看得越离离觉得好笑又无奈。小五又很是担心，虽然给大家分着馒头，目光却频频地看向阿一。
等大家都分到了馒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小五跟越离离低声商量了几句，越离离手一挥、大度地表示不在意，由她拿着两个馒头向阿一走去。
阿一脸向内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小五叫了他几声，他也不回应。于是小五蹲下身，摇了摇他的肩膀：“阿一，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不吃、不劳操心！”
“阿一，你别赌气！你不吃东西，小心明天饿晕了。”
“说了不劳操心你是听不懂是不是！”阿一一甩手，小五脚下不稳，被撞到地上，馒头也满地乱滚。阿一则坐起来，怒气冲冲道：“是我要跟人打赌、赌输了就遵从约定今天不吃东西。你自去吃你的白面馒头肉沫面去，管我做什么！”
小五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阿一，阿一仍然气冲如牛，恶狠狠地瞪着小五，小五眼中就渐渐有眼泪积蓄。阿一看她这副模样，心有不忍，但是胸口一直有口郁气堵着，让他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抿着嘴继续气冲冲地看着小五。
小乞丐们都停下动作，盯着阿一和小五。越离离则在后面冷笑：“阿一大人好大的气魄，自己赌输了拿别人撒什么气？小五，回来！别在那里碍了阿一大人的尊目！”
“你！”阿一怒气冲冲地视线又射向越离离，越离离才不怕他，只是冷冷与他对视。
小五一言不发，起身后捡起滚在地方的馒头，清理干净后，往阿一手里塞，阿一始终握着拳头不接受。小五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低声劝道：“你整天没吃东西，别饿出好歹来。到时候你都倒下去了，其他人怎么办？”
她一提这个，阿一更加愤怒。他重重甩开小五的手，小五猝不及防、“啊”地痛叫了一声，阿一也不管不顾，而是冲她怒喝：“你还知道我要管着其他人啊？那你怎么从不听我的话，反而对这个不知来路的疯女人言听计从？现在你是飞黄腾达了，还管我做什么？抱好你的大腿去，其他人不需要你操心！”
小五抱着被甩痛的手，怔怔看着阿一发怒，眼泪慢慢滚了出来。越离离又道：“小五，回来！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不知道某个小心眼的白眼狼看不得别人好，自己在那喝了一缸子醋呢。他酸就让他酸、他疯就由他疯，你一个好好的人、跟一个酸醋疯小子计较什么？”
小五听着，终于回头。阿一后悔了，伸手想拉住她，最终还是慢了一步。他艰涩地叫了声“小五”，小五也没有回头，而是走到越离离身边坐下。背向他不回头。
但即使小五不回头，阿一也知道她一定哭了，看着她微微抽动的背影，他心头悔意泛滥，脖子也硬梗着，怎么都说不出道歉挽回的话。
越离离看着小五默默哭了满脸眼泪的样子就来气，又见对面那臭小子拧巴着死不回头，更是火起。于是指挥一个小乞丐去把馒头捡回来：“好好的馒头，别让狼心狗肺的臭小子糟蹋了，践踏别人好心，当心遭天谴。咱们就慎重躲远点，免得雷劈下来、无辜波及到我们！”
她说话声音又大、而且本就意在讽刺，语气更是阴阳怪气。阿一被她刺得直哆嗦，可惜在吵嘴上面实在比不上越离离，再加上现在满心只有后悔，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叫“小叶子”的小乞丐畏缩地将地上的馒头捡回来，越离离看也不看，只说放一边去，然后拉着小五走到外面去安慰。
其他人本来还想劝劝，但年纪足够大的刚一开口，就被阿一狠狠地瞪了回去；年纪小的就更不敢说话，只好吃完东西后各自忙自己的事去打发时间。
等夜色渐深，大部分人都睡着了，阿一仍站在香案边上。越离离终于哄好了小五，牵着她进来在她们惯常睡的地方躺下时，只听见阿一声音艰涩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但无论是面无表情的越离离，还是眼睛仍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小五，都没有对此回应，小五更是将脸窝在越离离怀里，没有搭理阿一。
篝火无人加柴，渐渐熄灭。在夏日夜色的隐光和篝火余碳的暗红色光芒中，只能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一直站在香案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才走回香案左侧躺下。
而小五，也一直把脸埋在越离离怀里，她也没睡着。她只是沉默地听着大殿里的声音，听着阿一回到香案边躺下、听着他那边只有沉黯地呼吸声传来、听着院子里槐树上传来知了的噪鸣声，她也一直睁着眼睛，不发一言，只是更加抱紧了越离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