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越离离擦干净嘴,径直走向柜台。
掌柜的正在记账,察觉有人靠近。抬头一看,一个小姑娘站在柜台外面。他一边放下笔一边笑说:“客人吃好了?结账不必您亲自过来,只需喊一声就行。”
越离离看了一眼账本,对掌柜的说:“掌柜的,你这个‘肆’字写错了,里面是两痕不是一痕。”
掌柜的一看,随手补上:“小的市井平民,识不得几个大字,让有学问的客人见笑了。”说完,又扯着嗓子喊道:“小马,这里有客人结账,过来报单。”
“来啰~”小马在后面远远地应着。掌柜的又看向越离离,笑着请她稍等。
越离离却眨眨眼睛,满眼歉意:“对不起,我付不起饭钱。”
掌柜仍笑眯眯地:“客人,您在说什么?”估计是没听清。
“我说,我身无分文,付不起这顿饭钱。”
后面的小马也走进大堂。听见越离离说话,他快步走过来,再看见掌柜的已经凝结的脸色,赶忙打圆场:“客人!客人!可是对小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么?有不满意您请说,我一定改!您就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身无分文,付不起饭钱。”
看越离离的神色不似作伪,小马马上把目光移向越离离腰间的那块白玉:“那这块玉…”
“假的。”越离离眨巴着眼睛,将玉牌放上柜台。“看我的穿着也知道我戴不起真玉。要是掌柜的觉得这玉可以抵这顿饭,那就拿去抵吧。”
玉早就被冀飞飞施了障眼法,现在上面的麒麟御百兽图已经变作乱七八糟一团不知啥玩意,连颜色也脏的紧。拿在手里一摸,明显粗粝的触感说明这哪里是块玉,分明是不知哪里捡的破石头。
小马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他一个久经人世的老江湖,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忽悠了!
那现在怎么办?小马痛心疾首、客人吃霸王餐,要是追不回钱,那这损失可是要他赔付的;掌柜的也脸色阴沉、即使送这姑娘去见官,不说进衙门就要额外上供点孝敬费,这顿饭钱也还是讨不回来了。
这时,越离离又开口了:“我现在虽然没钱,但是过半个月我叔父就会来接我,要不然这样吧。我先在贵店做十几天工慢慢还债,等我叔父来了,再将余下饭款给你们。”
掌柜的狐疑地打量着她:“你还有叔父?那为何还要来吃白食?”
越离离酝酿片刻,低头拿着袖子遮脸。良久、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了两行眼泪:“我是隔县陆秀才家的女孩。我自幼丧父,全靠家母一人辛苦将我拉扯长大。前些日子,家母突发疾病,家中除了一个老嬷嬷,身边并没个亲戚帮衬,唯一的叔父也远在外省。家母病程急,我听了家里老嬷嬷的话,把房子卖了给家母治病。但是家母病情太重,各处都要消耗,家里粮米都渐渐见空了,叔父一时又不及赶回。我、我着了急,就想自己去找短工。可是我家里好歹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唯一的女孩儿抛头露面,有损亡父颜面,家母必然不许。我就留了书信,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找工作。”
说到这里,越离离掩面泣道:“我一个女孩第一次出远门,没走两天身上那点钱就消耗完了,走到贵店门口实在又累又饿,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到贵店白吃白喝。就求掌柜的收留我几天,待我叔父回来,定然会重金报答!”
她一番话说得动情无比、又声泪俱下,掌柜的是普通生意人,心肠不太硬。听这女孩身世这么悲苦,已经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再听这女孩还有个叔父在,掌柜的心思马上又活络了:不过半个月,不管她那叔父半个月后来不来,这半个月的工也能抵得些饭钱,总比颗粒无收强。等她那叔父来了,不仅白得半个月的免费工,也许还能向她叔父讨一讨这顿饭钱。
想罢,掌柜的叹道:“那还能怎么办?你既然身上没有一文钱,若是把你卖掉抵债,不说我们是小本经营的老实人,不敢做这违法的事情,做了也是损阴德的。罢罢罢,留你做工抵债吧。”
越离离将袖子往脸上抹了抹,再抬起头脸上已无一丝泪痕。她学着古装剧里看过的女子行礼的姿势盈盈一拜,嘴里道谢:“多谢掌柜的善心,愿菩萨保佑掌柜的财运昌隆、福体安康!”
她也不管自己行礼姿势对不对、吉祥话说的当不当,只一心想表明自己身份地位不错。
越离离头没昏,她一个孤弱女子,若是没有未及赶到的“叔父”撑着,有“秀才女儿”的身份压着,保不准会有什么人会对她动歪心思。
至于她这一手能不能忽悠住属于久经世故的老人精的客栈掌柜……她心里有些忐忑,悄悄去观察掌柜的表情。
果见掌柜的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姑娘殷实人家出身,说是做工抵债,但看姑娘的形貌,很不像能做重活的。姑娘真能耐得住小店里的劳累么?要不还是我请人去跟姑娘家里说一说吧。”
搞定!越离离心中得意,面上却露出一副大惊的表情,她眼中蓄了眼泪,稚嫩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求掌柜的千万莫要跟家母去说!家母病情日益严重,若是知道我这不孝女做出这等事,好不得被再气上一遭,那时就不好了!家父亡故后,叔父因为在外省,平时多有照料不到的地方,家母和嬷嬷也会接些大户人家家里的绣活。而家里的洗衣打扫,一向都是我来干的。掌柜的发发慈悲,留我做工,我什么都做得!”
她旁边的小马看她说的可怜,也帮她说话:“掌柜的,大不了就留她做些洗碗洒扫的粗活。”
掌柜的一瞪小马,低声道:“你看她瘦得那模样,就算是做洗碗洒扫的活计,她又能做多少!”
小马又开始展示他老江湖的敏锐眼光:“她虽然细细瘦瘦,但身量这么高,显然底子不错。而且我看过她的手,皮肉虽细嫩,但也有些做活的粗糙痕迹,应该是真的在家做过活计的。她还识得字,这几天老板娘不在,正缺会识字的帮您关账啊。”
而越离离则装作担心的样子,继续眼泪盈盈地盯着他们商量。
过了没一会,掌柜的就对她说:“既然姑娘不愿意让家里知道,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就留姑娘做几天活计。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名叫陆离。大家叫我小栗子就行了。”
“嗯。小马,你先带她去后面熟悉熟悉环境。”
“好嘞,陆小娘子,跟我来吧。”
在通往后厨的过程中,冀飞飞凭借别的人类无法发现他的存在的优势,飞在越离离身边问她:“离离,你刚刚那么一大堆的话,是真有这故事还是编的假话?”
“当然是假的。”越离离悄声回他。
“你是编的故事!什么时候编的?”
“吃饭的时候。”
冀飞飞无语了,他现在是着实佩服越离离的戏精能力:“你说你是隔县人,就不怕这里有认得的人揭发你?”
“笨!你以为人类像你一样,闲了可以到处飞到处跑?据我所知,古代很多人难得出一趟远门。他们基本上出生在哪里,一辈子就待在哪里。我说的隔县,甚至都不是临县,临边的这么多县、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可能都认识。临县的尚且如此,更别说还隔着的县了。”
“……”“离离,我现在着实很好奇你是哪学的这坑蒙拐骗的本事,还演得这么像!”
“还不是被你逼的!”越离离从牙缝里嘶嘶地回他。
前面小马听到越离离一个人嘀嘀咕咕,回头问她在说什么,被越离离用在为“家母”祷祝的理由给敷衍过去了。
伙计小马年纪尚轻,心肠颇好。虽然越离离吃霸王餐差点坑了他,但是听过越离离的“身世”解释后,再加上越离离自愿留下来做工抵债,所以他倒没有对越离离生出太多的反感情绪,反而大致给越离离讲了一遍客栈的构成。
通过小马的初步介绍,越离离知道聚财客栈共有五口常驻人员,分别掌柜的夫妻、大厨老马、做杂役帮工的大杨,跑堂伙计小马自己,现在还添了越离离,和在他们眼里并不存在的冀飞飞。
“掌柜的虽然抠门,工钱常年不提就不涨,但是心肠还是不错的。客栈里平时客人吃剩下的饭菜,如果不能第二天复炒,掌柜的一般都会给我们吃,再有多还可以自行带回家。掌柜娘子就很尖酸,她这几日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去了。以前她在的时候,负责每天关总账。每次关账,哪怕账面上少收了半文钱都要我们分赔,客人打坏了碗碟,她跟客人要完赔偿后,还要从我们工钱里扣‘小心费’。炒菜的老马在客栈里做了十余年,中间攒了些钱、曾经想自立门户,自己去开饭馆。结果合伙人不靠谱、赔个底掉,不得不继续回来炒菜——幸亏当时他拉我入伙的时候我没去——帮杂的大杨好抽烟躲懒,掌柜娘子在的时候,天天指着他的鼻子骂。这几天,掌柜娘子不在,他倒是很得了清净……”
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不分男女无关老少。只要能说话,那就要八卦。越离离都没多问几句,小马已经叽叽呱呱把客栈各人的性格和行为习惯给她讲了个透彻,一直叨到饭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