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风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有些异常。
但也许是因为，越离离描述的语言太过平淡、表情太过平静、语言也太过简略。她只是安静地述说自己的困难，没有哀求的姿态，没有卑微的表情，平淡得好像在讲一出生活戏剧的大纲。
但是讲到她急需帮助的母亲时，已经极力压抑仍在微微颤抖的声线却让慕言风明白，他不是在听一个虚假的故事。
“——妈妈虽然有医保，但医保范围内的治疗药对妈妈的病情已经没有多大的帮助。医生建议我们用国外进口的药，很贵、却很有效，可以缓解妈妈的痛苦。那些药太贵了，我们需要一笔钱。妈妈还在瞒着我们，她以为我们都不知道，还每天去打工，自己偷偷去医院拿药。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她瞒着我们，我们也瞒着她。”说完，越离离低下头，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向慕言风，大大的眼睛似乎不存在眼泪的痕迹：“用碰瓷来干扰您的行程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请求您帮助我！”
慕言风打量着越离离。从刚见面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察她。当然不是因为少女的外貌，而是，初见时心头泛滥的莫名熟悉。
少女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服，她的身材异常纤细，几乎细瘦成一截竹竿，四肢裹在宽大的运动服里显出细长的形状。白色的棉质T恤圆领上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和突兀而精致的锁骨。
他愿意停下来，愿意带越离离来咖啡馆，愿意听越离离的倾诉也只是因为那点莫名的熟悉感。
他没有停止观察她，带着一种探究和证明的目的，证明自己今天出门带了三观。
少女的眉眼异常稚气，虽然清秀，和真正女人的美丽没有半点关系。但她身上却有种深沉的气质，她似乎对任何情况都掌握于心，可以预测到事情的发展，所以到任何环境会很快融入不因陌生而害怕。
这种年岁的小姑娘，即使因为家境原因非常早熟，应该也不会成熟到哪里去。慕言风想不出她这样老神在在，让人觉得老成的气质是出于什么样的生长环境。
她像小奶猫一样圆而周正的眼睛满是清澈单纯的神采，但偶尔眨眼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却是异样地晶亮。
这种光芒闪烁的时候很少，若不是慕言风习惯在对话时专注看着对方，绝对发现不了那些极快出现又极快消失的、小狐狸眼中才会出现的狡猾光芒。
这种算计似的光芒慕言风有从很多人眼中看到，事实上他这种身份防备这种光芒已经是基本功。
每次看到眼中有这种光芒的人，慕言风都觉得无奈而略烦厌。能理解、但敬而远之。
奇怪的是，这个少女表现出这种狡猾，倒不让他觉得讨厌，反而觉得这让她显得很有生气。
慕言风再次感叹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忘了带三观。
还是说，这个女孩有种特殊的魔力，可以轻易卸下他的提防和成见？
偶尔。只是偶尔，面前的小姑娘身上还会出现一种奇特的气场，这种气场很多人哪怕到了中年都不一定拥有，却出现在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似乎那副稚嫩的皮囊下，是一个经历了长久岁月的苍老灵魂在面对他。这种时候，如果他们的视线撞在一起，慕言风会觉得自己才是年少无知的那一个。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这是需要继续确认的事情。
阳光安静地洒入室内，越离离简略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后没有再补充什么。期间侍应生送来他们的咖啡和甜点，越离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对咖啡的味道接受不能微微皱了皱眉、吐了下舌头，然后吃了一口冰淇淋。
慕言风继续观察着她。对她的这些小动作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微笑。他倒是很喜欢越离离表现这种小女孩的特性，这会让他觉得她很可爱，远比那种莫名其妙的深沉苍老的气息让他愉快。
很可爱的女孩，她的可爱倒不全是因为外貌。
一个狡猾而极具生气的生物，这两种气质如果一起出现在这女孩身上就让他非常欣赏。
慕言风再三怀疑了一下自己的三观是否随身携带着。
“如果向我请求资金上的援助的话，你打算借多少钱呢？”等越离离吃下两口冰淇淋后，慕言风问她。
对面的女孩明显愣住了，她想了想医生跟他们说那些药的价格后，迟疑说：“三十万吧。”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呢。”慕言风放下手，往沙发垫上一靠，“你说‘借’，那么我想问一下，你有什么凭证保证你们能够偿还呢？”慕言风凝视着越离离，“再向我说说你的考虑？”
越离离年纪小、书读得还不算多，但既不傻也不白，不至于觉得三十万对于有钱人来说只是毛毛雨，就该随便答应借给她这种困难大众。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风刮来的，只是赚钱所需要付出的辛苦不一样而已。
她认真的整理了自己可以作为保证的东西：“我……我们一定能偿还的！我可以提供我的在校成绩证明，我的成绩很不错，而且很快就要高中毕业了，等上了大学我可以开始打工偿还！现在的假期里我也在打短期工。而且、而且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很优秀！”提起自己的兄姐，越离离就骄傲地挺了挺身体，“他们都是在读的大学生，而且考入的都是很优秀的学府！这些可以随便去查！”
“听起来很不错的保障证明。但你要知道，三十万对我而言虽不是什么大数字，对普通人来说却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你虽然论述了你和你的兄姐们成绩优秀，在我这里却不算什么借款的有力实证。我是个商人，任何一笔钱我都不希望打水漂。而且你找我提供帮助的方式是故意碰瓷，这会让我有些怀疑你的品质。”
越听，越离离肩膀就越塌了下去。除了上面她说的那些东西，在常规的台面上，她无法再向慕言风提供任何有力的保证，也无法解释自己胡闹一样的碰瓷行为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
那台面底下呢？越离离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高尚的人，但还不至于现在就做一个低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