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婆媳规矩
她并不曾听他的。
温绍棠见她谨慎的小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不做旁的,你过来。”
“那你让我过去作甚?”沈浮反问他。
“既你不愿,就自个儿去耳间睡罢。”他褪下外衫,唤侍婢打水以便洗漱。趁着这会儿空隙,他与沈浮说,“明日还需早起,你过不过来?”
他好整以暇,沈浮咬着唇思索半晌,方才小步小步的挪了过去。
…………
彻夜。
未至卯时,温绍棠便起了身。
沈浮本就觉浅,初来乍到更是陌生,连他夜间翻个身都会被惊醒,更别提而今这般大的动作。揉着眼看向他,沈浮软声问,“天还未亮,怎的起这般早?”
“你是新妇,进门头一天要去给家中长辈请安。”温绍棠一面披着外衫下榻点灯,一面同她解释着。话罢,又不禁皱眉,“这你也不知道?”
她沉默一瞬,逞强道,“是我忘了。”
温绍棠闻言便轻嗤一声,甚于都不曾再接话。
天色只是蒙蒙亮着,连那道月影都若隐若现,连路都是昏暗的。
临到整理好仪容后,他将将推开门,早候在门外的嬷嬷朝他一行礼,请安过后,进屋去拿喜帕。哪知掀开被褥,却瞧见那洁白的帕子毫无半点儿痕迹,心下微惊,“爷,这是……”
“去与母亲说,如今沈氏尚且年幼,暂且不行敦伦。”温绍棠看到沈浮愣住,仔细而认真的思索着自个儿的话,他便又添上一句,“祖父病重,我也无心于此。”
“喏。”那嬷嬷恭声应下。
他隔着衣袖握住沈浮纤细的弱腕,见她还欲挣开,当即更握紧几分,“别动。”
“……轻点儿,”沈浮轻蹙着眉尖,哼哼唧唧的,“你弄疼我了。”
温绍棠只得换作牵住她。他手掌宽大,而今将她那温软娇嫩的柔荑捂在掌心里时,宛若握着块暖玉似的。他也不由得皱起眉,说沈浮,“娇气。”
因着他步伐大,却不曾为沈浮而走慢些,教她只得小跑着跟上,闻言后更忍不住回敬他,“……粗鲁!”
沿途,沈浮都瞧得见周遭侍人投向她的视线。她讲不清那种意味,只知温绍棠此举,定然是故意做出来的。她垂眸加快了步子,轻喘着气,想着温绍棠此举究竟是何意思。
天际泛出一抹鱼肚白,廊中沿途都是明晃晃的灯火,正见有侍婢前去熄火。见着温绍棠与她,连忙俯身下拜,口中唤她“少夫人”。
待进得老侯爷院中,她将将踏入门,便嗅到满室清苦药味。
她看向榻上皓发如雪的老爷子,却见其身形清癯,双目紧闭。眼瞧着就是行将就木了。
温绍棠撩开衣摆跪在榻边,沈浮连忙也跪下去。
他与沈浮说,“这是祖父。”
“祖父。”沈浮便规规矩矩的唤了声,随后问他,“那祖母呢?”
“在旁的院里,待会儿我领你去。”他为老爷子掖好被角,无端沉默少顷,复又叮嘱沈浮道,“见着人时,唤老太君即可。”
沈浮点头答应,“我晓得了。”
可她不曾想到过,温绍棠竟带自个儿去了府中的佛堂。她惯来不喜檀香辛辣,尤其此处又熏得重,当即便被呛得咳了几声。
老太君正拈着佛珠在看经。
“这便是沈家阿浮?”她面容和蔼,朝着沈浮笑时更显慈眉善目,看着也不过是个蔼然可亲的老太太,分毫不似传闻中那般说的难相处。见沈浮行礼,又亲自起身去扶,将早已备好的锦盒打开,将那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来,这是祖母送你的。”
“多谢老太君。”沈浮耳畔微红,更抿着唇朝她笑,“孙媳很是喜欢。”
惹得老太君也笑,“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还需去拜见母亲。”正在此时,温绍棠出声道。
“嗯,早些去罢。”老太君轻拍着沈浮的手,与他说,“既是你点名要娶的小娘子,便得护好了。”
温绍棠应,“老太君放心。”
待她踏出院门,已是天明。
拽着温绍棠的手指跟上他,沈浮心生疑惑,“为何侯府中与别处不同?新妇入门,不该是在正堂赞见各位长辈?怎的此处是挨个去寻?夫君……”
“在侯府中,记着惜字如金。”他打断沈浮话音,“该与你说的,我自会与你说。既我不说,你便自个儿想。想得通为好,想不通也不准问。”
“我……”
“言多必失。”
沈浮轻蹙着眉。
“你与传闻中并不相同,”她抬眸看着温绍棠,眼似秋水,明澈且干净,“一丝一毫都不像是个纨绔。”
他置若罔闻。
两人前后进了门,沈浮迎面便见有个妇人正端坐在高座上。听闻动静,便循声看来。
正是那位侯夫人吕氏。
温绍棠行礼,她也跟着往下跪,双手接过茶盏举过头顶,磕磕巴巴的道,“媳妇沈氏,给母亲敬茶。祝您事事顺心如意,长命百岁。”
吕氏却半晌不做声,也不接茶,便那般晾着沈浮。
一盏子茶算不得有多重,可这般姿势,片刻还好,时辰久了难免发酸,从胳膊至腕间,连指尖儿都轻微颤着。旁边的温绍棠及时用掌心托住她手肘,免得她将茶洒了。继而,不疾不徐唤道,“母亲,儿子今日还得出门。”
至此,吕氏方才抬手端起那杯茶,沾唇抿过一口,“起来罢。”
沈浮忍着难过应声,“是。”
“你已是我温家妇,便得受我温家的规矩。”她说着话时,颇有些不容置疑的作态,更理所当然问沈浮,“《女诫》学得如何?三从四德是否谨记?德、言、容、功,若有差池,当要受罚。”
“……”沈浮有些愕然。
吕氏当即蹙眉斥道,“还不答话?”
“媳妇家中不习《女诫》。”她无故挨了顿斥责,难免不平,“家母曾说此为糟粕,只一味贬低女儿家,毫无半点儿用处。故,不准媳妇读此书。”
“那是以往。”吕氏直截下了吩咐,“今日便在房里将此书看熟了,待明早你来请安,我择题小考。”
她从未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愿意?”吕氏怎会瞧不出,当即便道,“家婆有令,何容你不愿?那今日就将其誊写三遍,若不抄好,明日加倍。”
长辈无理占三分。
沈浮清楚自个儿顶撞不得,也反驳不得,便唯有低着头认下,“……媳妇记着了。”
“回去罢。我也好早些瞧瞧,京都里闻名的世家女究竟如何。”吕氏将手里端着的茶盏搁在一旁小几上,“逢年,既是你选中的,还需你教我晓得,娶这么个麻烦回家,究竟有甚好处。”
温绍棠面不改色,“哦,那母亲便等着看罢。”
见吕氏被噎住,沈浮好悬没忍住笑。
出门后,温绍棠遣侍婢将她送回院里,自个儿就欲要离开。
她连忙上前扯住温绍棠衣袖,问,“你去哪儿?”
小姑娘年仅二八,恰是韶光正好的时候,芙蓉面、杨柳腰,而今俏生生的昂首看着他时,教人心生怜爱。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揪着温绍棠袖角,纤弱素腕、单薄掌心、与嫣红指尖儿,好似能轻而易举地撩拨心弦。
随即,温绍棠拂开她柔荑,“友人相邀,去闻香阁吃酒。怎么?你也要去?”
闻香阁?那不是京中艳名远传的风月场么?
沈浮一介闺阁女子都对其有所听闻,可见其在此地名声之盛。她虽不明白那些腌臜事,却记得杜氏在提及这些时,语气中的轻鄙与厌恶。她蹙眉,哪怕言辞含了羞恼,说出来的话语却更似娇嗔,“那种脏地方,我才不去!”
“怪事。你不晓得床笫私事,也不清楚世家规矩,倒知道这个?”温绍棠看她一眼,却也不曾多说,“既你不去,便跟着琅书回院里誊写《女诫》。不许去书房,笔墨纸砚他会送来。”
琅书,是温绍棠身边伺候的小厮。
她或是因着见着温绍棠与传闻里截然不同,竟再度拽住他衣袖,与他讨价还价道,“我不想抄……”
“我此前与你说过,”他顿住步履,“言多必失。你不听,便自个儿受着。”
十六岁的小姑娘,昨儿还在家里被爹娘娇宠着,哪知不过一昼夜的工夫,仰人鼻息不说,还教他们这般欺负,霎时便委屈得红了眼圈,泪珠子不住打转。
温绍棠面容上毫无动容之色,抬手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语气冷淡,“晚上无需等我。”
他渐行渐远,半点儿都无有留步的意思。沈浮自个儿忍住眼泪,满腹的委屈都化作赌气,“我这便去将那《女诫》抄了!”
沈浮负气而去,琅书连忙跟上她,“少夫人!少夫人慢些!”
她心知沈家式微,自个儿又在这般情景下嫁为人妇,定是要受些罪的。哪曾想面对的局面尽在意料之外,这侯府里,她夫君、祖母、婆母……甚于那尚未谋面的公爹,都是处处诡谲。
不知是个甚么地方。
一路疾走,哪知她刚到院中,便见有个嬷嬷正候在正堂。嬷嬷手里拿着本书册,并不很厚重,只几页罢了。见她回来,便缓步上前,将那册子递给她,并道,“少夫人,这是侯夫人命老奴送来的,且特意交代,让您务必看熟。”
“……我晓得了。”沈浮闷声答应。
待那嬷嬷走后,她走进屋里,伏案掀开书页。上面分明是白纸黑字,落入她眼里虽都认得,却着实教人难懂。
间作《女诫》七章。卑弱第一。需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晚寝早作,毋惮夙夜。证实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
不过第一篇,便教沈浮哑口无言。
“这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她搁下书,面色略微泛白,“若往后过得是这般日子,又与傀儡何异?”
沈浮乍然发觉,世上除却杜氏那般知书达理的女子,竟还有这般自甘下贱之辈。她不自禁绻紧手指,力度之大,连指节都微微泛着青白,更将书页捏得发皱。
“不成,”沈浮将那本《女诫》抛得远远地,心尖儿都在发着颤,“我誓不做这般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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