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晨曦升起之时，双方各自鸣金收兵，晴雅望了望天，白雾城上空再度雾气笼罩，结界重现。
挽袖气呼呼地瞪了白缘一眼，她对白缘可算是第一次发脾气，这便可想而知她是有多生气。
挽袖气到扬长而去，雾隐看了看白缘，又看了看挽袖，左右为难，老婆和女儿，你选哪一个？又是千古难题。
白缘大度摆了摆手：“阿隐，你去吧，她现在正需要有人去哄哄她呢！”
雾隐得令，离开前略带狐疑地问了一句：“阿缘，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在白缘的三令五申下，雾隐和挽袖都改了口叫她阿缘。
白缘郑重道了句：“从长计议么，回去再说。”
雾隐离开，手下的兵士开始着手一一埋葬死者。
白缘看了看一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男人的手修长柔韧，指节分明，道：“现在可以放开了吧？”“你一直拽着我，不就是怕我像挽袖那样暴起破坏你的和谈么？”
手便缓缓松开，头顶上传来一个略微上扬的语调：“阿缘？”带着些许的疑问。
白缘脸部扭曲了一下，不耐转身，去尸体堆里寻人：“别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修长身影跟在她背后。
唔……
白缘一时哑口无言，她只得挥苍蝇似的挥了下手，斩钉截铁：“别叫我。”
她信守承诺，非得找到那具勇气可嘉的尸体不可，老半天终于扒拉出那人，刚准备去搬，一直幽幽站着的旁观者便伸手过来。
白缘瞥他一眼，晴雅将那歪着脑袋的厉鬼尸体扛在了肩上，问：“你准备把他埋在哪儿？”
白缘：“……”
这也太殷勤了些吧！
白缘选了离城不远的一棵大树，指了指：“就这儿吧！”
夏风凉凉，两人站在树荫下，白缘抱胸望着远方发呆，晴雅也没说话，以剑挖土，三下两下就挖好了坟穴。
这死者脑袋歪斜的样子实在可怖，下葬之前，晴雅还是将他的头勉强正了过来，又给他重新整理全身衣物，无意间瞥见死者的手腕内侧有一个银色眼睛的纹身，他记忆力极强，却未想起哪家家徽是这个图案。
白缘见他忽然停下发呆，这才慢吞吞走了过来，也看到了纹身，便问：“怎么了？”
晴雅摇了摇头，将死者衣袖拉好，他本想是在墓碑上标注出身，看来也能作罢。
白缘找来一块石头，晴雅一剑削平，剑走龙蛇写下亡者之名，立于坟前，这便算是安葬完毕。
又是晴空万里，天气过分炎热，晒得人心焦躁。
昨夜一役，血雨飞灰沾了一身，灰头土脸的两人走在忙乱不堪的街上，倒是颇为应景。
虽然同行，却都灰着一张脸不说话。
“你昨天……”
“我昨天……”
晴雅顿了顿，道：“你先说。”
白缘朝前走了几步，酝酿了一下言语，将“小白”换成“我”，问：“你昨天为什么不让我杀那个人？”
那种骇人的眼光，白缘只在他死前见到过一次，就那一次深深刻进心里，一辈子不能忘了。
晴雅居然能以那种锥子似的的眼光看待小白，可见过去的事他到底是没有彻底原谅。
晴雅正欲回答。
白缘越想越气，脚下速度加快，仿佛自言自语，但还是说给晴雅听，“他要杀我，我凭什么不能还手？”
“他拿了刀，我可是什么也没拿！”
“他既然知道我比他强，还要来杀我，难道我就要因此任他攻击吗？”
她猛然一回头，恶狠狠道：“我最讨厌，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君子模样！”
晴雅被她一声判决钉在了原地，不明白白缘的推理怎么七弯八拐到了他的人品上，而且是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白缘自顾自往前走，晴雅站在原地不动，白缘也发现身旁的人却没跟上来，扭过头来看他。
视线遥遥，她一身血和灰站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
晴雅微叹了口气，朝白缘走去，“你误会了。”
白缘却一扭头，继续向前走了，晴雅追上继续道：“我不让你杀他，是因为不想再激起两方的争斗。”
白缘目不斜视，金风玉露楼就在眼前，冷声道：“哦？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来杀我？”
“我会保护你。”
五个字落入耳中。
白缘停在原地。
她转身，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笑问眼前的人：“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出手，你会保护我吗？”
逆光视物，其实是看不大清，她只模糊看见眼前人微微张合的嘴型，吐出两字：“当然。”
晴雅道：“我本来就不是要阻止你，而是要阻止他。”
“即便我完全有自保之力，你也会保护我吗？”
晴雅又道：“当然。”
阳光下的两人一问一答。
白缘微微笑起来，心情很好，眉头舒展：“算了，我想自己保护自己。”
她笑起来顿然发亮，一层灰土也没法遮盖她神情里的光彩。
晴雅极有耐心地解释：“六翼极乐的事，我当然也听说了。”
“我并不惊奇你会杀人。我只是在想……”
他一顿，白缘便生出几分好奇，抬眼：“什么？”
光晕里的晴雅面容模糊，声线清冷：“离别后，千山万水，风霜岁月，你……究竟是如何度过？”
白缘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知道如何与眼前的这个人述说一切。
然而，还是被感动了。
紧接着，她做了一个令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举动——
她拥了上去，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了那人，发自心底地叹息了一声：“晴雅，你真好呀！”
可惜，我不是小白。
晴雅愣愣任她抱着，好像震惊了半晌，继而也无声地抬起手臂，回抱了她。
高楼之下，一对浑身沐血的男女轻轻相拥，阳光缓缓投射出一片阴影，便算这个夏天的稍许温柔。
白缘也终于确认了，身体里的暖意，并非来自阳光，而是来自这紧紧拥抱住她的男人。
理由，自然是显而易见。
回到楼里，两人还没迈进门槛，环儿便欢呼不断地跑了过来：“雪小姐，昨天你好厉害哟，简直超厉害哟，那歌超好听哟！”
白缘此刻才完全放松身心，疲累止不住上涌，化作了一个哈欠，她弹了一下环儿的额头：“吵死了，一晚上没睡觉我累死了，快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睡觉。”
晴雅问：“不去找挽袖吗？和谈的事？”
白缘理直气壮：“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再不睡觉我要死了。”
所非虚言，这几日正值冰寒发作，唯有睡眠才能稍微缓解，昨日白缘强行变身更是透支体力，也难怪挽袖那么担心。
环儿点了点头，一溜烟小跑去，却又半路折返回来，打量白缘满脸困惑：“雪小姐，昨天你出门时不是穿的青衣吗？怎么现在变成红衣了？”
其实昨夜楼里好多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环儿既然为雪女大人的贴身侍女，消息当然最可靠最灵通，便被众人派来提问了。
白缘打了个哈欠，张口道：“啊……那个呀！原因是……”
“幻色眼”。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晴雅略带诧异，本想给白缘解围，看来她也是想到了同样的说辞。
环儿一脸懵懂：“什么？”
白缘先将昨夜之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她是如何如何浴血奋战，一身青衣都破破烂烂，大庭广众总不好穿那样一身上去祭台，便临时找了一件换上了。
“可是，为什么是红衣呢？“环儿总在某些细节上纠结。
“在我眼里看来，这是青衣。”白缘撒谎不打草稿。
环儿震惊：“啊？”
白缘便又将幻色眼的原理解释了一遍。
环儿继续震惊：“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
白缘眼皮都快耷拉下去，点头：“当然有啊，我原来在仙宫的一个老师就是这样，他啊……”
再说下去简直没完没了，白缘又轻轻弹了一下环儿额头：“你问那么多干嘛？快去准备，要是我昏在这里了，你就得把我背回去了。”
环儿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当然背不动雪女大人，机灵活泼地又一溜烟回去了。
白缘摇摇晃晃向着楼上走去，有人在身后托了一把，道：“我背你回去。”
“不要。”白缘拒绝，倚着扶手迈上台阶，刚迈了一步，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白缘无语，看着抱着自己缓步上阶的人：“雅先生，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何必呢？”
何必这么死撑呢？何必一定要管她呢？
晴雅牛头不对马嘴：“你身体还是好冷。”
那不是废话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觉、睡觉！泡在热水里睡觉！
即使眼皮已经在上下打架，白缘仍旧想起了一件事，勉强疾言厉色：“你……”又打了哈欠：“今天不许抱、抱着……我……”
鬼知道这位会不会进一步突破防线？！
她的力气却消耗殆尽，不足以支撑她继续说下去。
白缘脑袋一倒，靠在晴雅怀中沉沉睡去。
上了楼，环儿一脸兴奋地跑来报告：“雪小姐，热水……已经放好了。”
环儿的话语慢了下去，因为看见雪女大人已然睡倒在雅先生怀中。
“热水……”环儿局促道了一声，不知该不该唤醒雪女大人。
晴雅点头回答：“我知道了。”说着，便抱着白缘向浴室走去。
环儿呆呆看着两人离去，雪女大人在雅先生怀里睡得一脸香甜，她也不敢追问接下来的问题——
“两位，是要一起洗澡吗？”
自从和好之后，雅先生和雪女大人的关系还真是突飞猛进呐！
初初陷入恋爱萌芽，便满脑子不良思想的十四岁狗仔婢女发出这样的感叹，两位主角的绯闻小报越发热辣激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