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天,回忆
第六章
世间流传的种种关乎极乐鸟的传说,俱是生性温和纯良,以德报怨,大而无私的形象,偶有与人类发生几起风流韵事,故事的主人公经常是书生与女妖,最终的结局也大多是书生重病重伤,极乐鸟挖心救人,公子时运周转,一朝中的迎娶佳人,偶尔感怀昔日情缘的悲剧。
白缘之前,天下从未出现六翼的极乐鸟,也从未出现如此让人胆寒而恐惧的极乐鸟。
二十年前,众多道派围攻天下第一大宫——“麒麟仙宫”,白缘乃是仙宫弟子,自己也受到了威胁,愤而杀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名闻天下。
以那强悍无匹的力量,以那血腥至极的手段,以及与传说中截然不符的狠厉形象,让天下人为之战栗。
白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挽袖讲那过去的故事,说起那些血流成河的场面时,她眼都不眨一下,嘴角含笑,微微一歪头愈显娇憨纯真,倒真与传说中的极乐鸟颇为相符了,让人一点不能想到这位便是当今各大道派誓死通缉的“六翼魔女”。
挽袖以长辈的姿态敲打着“不成器”的后辈:“能不能认真点,我说正事呢!”
白缘听到中途,便觉无聊,挽袖的故事成了伴奏,她又专心致志剥核桃去了。
挽袖“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力道之大整个桌上的坚果都悬空而起,白缘错愕,只见挽袖不急不缓一掌又将坚果压回桌面。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坚果壳就像开花一般,“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蹦出大大小小的果仁。
挽袖冷艳一笑,指指大丰收场面的桌子:“喏,都给你剥好了。”
“我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啊!你一下子都给我剥完了……”白缘毫不感谢。
“所以,好好给我听下去。”
“那你说吧!”白缘开始清理桌面,捡起果仁放进果盘,捡起果壳一一堆叠。
“你也知道二十年前的事,雾隐刚刚回来,城里大大小小俱是人心惶惶,都担心术师们又来攻击,直到雪女出现,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白缘侧头一笑:“你是说,大家把雪女当成了我,既然有六翼极乐镇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是吗?”
“你自己说得不是很清楚了吗?”
白缘点头起身:“好的,那我们出发吧!”
挽袖也惊愕起身:“你怎么……?”
刚才不是一直一副兴趣缺缺,满心拒绝的模样么?
白缘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果仁:“坚果已经全部剥好了。”
她一笑,温良面孔陡生几分冷意:“这只是顺道而已,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本来就与晴雅有关。”
挽袖忽然明白了她的话。
白雾城初夏之时,白缘风尘仆仆归来,二十年之后的久别重逢,挽袖和雾隐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记忆里忧容感伤而离去的女子,归来时容色丝毫未改,身体里却好像驻扎了另一个新的灵魂,冷漠而高傲,对着极为错愕的两人微微一笑,也丝毫没有带来任何的熟悉感:“我回来了。”
“我回来,取我的东西了。”
白缘转身叩响了小公子的窗户,屋子里毫无动静,不知道小公子是在看书还是睡觉,她便隔窗道:“阿光,坚果都给你剥好了,等下出来记得拿进去。”
“我知道啦。”少年清润的声音传了出来。
挽袖惊喜:“哎?小公子愿意变成人身啦?”
白缘为了避免挽袖又去“骚扰”小公子,拉着她出了门。
挽袖身走心不走,连连回头:“我还想去看看他呢,小公子变成人身,果然长得十分……”
白缘视线扫来。
挽袖生生将接下来的“十分像晴雅”这种话改成了“……帅气呢!”
白缘高冷点评:“挽袖,你这么花痴,雾隐会嫉妒的。”
挽袖怒,敲了一下白缘的头:“你敢这么说我,蹬鼻子上脸啦,你小时候可是我照顾你的。”
白缘“哼”一声,没理她,带上纱帽往外走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提,真是让人……没法还嘴。
雪谷中风雪不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白缘忽然想起一件事:“晴雅也知道我要回去吧,昨天扎刀子的事你们是怎么说的?”
雪女昏迷,雾隐对小公子的老爹晴雅,则总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耿耿于怀,自然也不会说,挽袖可是千年的狐狸精,应当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吧!
白缘一分心,差点摔倒,便见挽袖三步并作两步溜得很远,假做漫不经心飘来一句:“啊,那个是……”
风雪中飘来几个字。
“你说什么?”
白缘惊怒之声响彻雪谷,积雪簌簌落下。
因爱生恨。
果然合情合理,她嫉妒雪女,所以猛扎负心汉。
但是……
白缘恨恨,这种人设她是装够了。
******
白雾城,城如其名,一座以终年不散的雾气为结界的城池,在湮于世间的种种传说中,最广为人知的事实是——它是一座妖城。
城分东西,挽袖和雾隐各为城主,城的中央矗立着本城最高的楼阁——金风玉露楼,现任楼主乃是威名赫赫的六翼极乐鸟,与两位城主各司其职,共治城池。
昨夜高楼刺杀一事的消息无可阻拦,晴雅受伤倚门的情状更增添了消息的真实性。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不知什么样的高手居然伤了雅先生?但是众人更加关心的却是楼主大人,也不知是谁多嘴了一句,道是雪女大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像是携了翅膀不胫而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座城池。
且不说城中百姓,楼里的大小人等也是满腹狐疑。
昨夜宴饮,一众都被下药灌醉,恢复意识后才知楼中遭了伏击,大殿地面上血迹斑斑就是证据,雪女大人也不知所踪,唯有雅先生抱着受伤的胳膊靠着门”魂不守舍”。
说是没事吧,那么平常一向和雅先生出双入对的雪女大人怎么不见了?
说是有事吧,雅先生虽然无精打采却也没显出什么焦急不安的样子。
有人纠正:“不,雅先生本来就是那种泰山崩顶也不变色的人物啊,女人生死哪有那么重要?”
另有人立刻给前者一个暴栗:“屁咧,据说当年雅先生可是为了雪女大人才死的,这么情真意切,你说不重要就不重要?”
“那不是谢罪吗?”
“去你的。”
争吵辩论的声音像小声沸腾的开水,虽然沸腾不已,却都不敢惊扰那靠在门边,略显“感伤忧郁”的雅先生。
好不容易有人鼓起勇气,上前问话:“雅、雅先生,您没事么?”
晴雅回头,是平素照顾雪女的侍女,便点了点头。
“那,那雪女大人她……”
“雪女也没事。”
“大家都在说……”侍女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忽然瞧见门外远处一红一白的两个人影,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雪女大人。”侍女惊呼,众人听见这么一声,争议顿熄,纷纷朝门口望去。
晴雅回头,那白衣秀雅的美人便映入眼帘,一张美貌绝伦的脸隐于帽纱之下,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亦朝他望来。
白缘曾赞晴雅,光华四盛,宛若质玉,殊不知她自身于他人眼中,亦是如此。
这倒并非白缘一人的特性,在幻化万千的妖族中,唯有羽族一支,天然带着某种圣洁与光亮的美感,是故越发不像固有印象中邪魅横生的妖族。
小时候的白缘十分惹人喜欢,瓷玉娃娃一样的小小人物,眼泪汪汪时周身就好像发出惹人怜爱的光,任谁见了都无比心疼。
白缘跟着晴雅回到了他所在的小镇,晴雅在路上发现这孩子一点人间的常识也没有,然后发现自己绝不是收了弟子那么简单,完完全全是提前体验了一把为人父母的辛酸。
她实在是听话的乖宝宝,但总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点子让人防不胜防,有些可以一笑视之,比如和泥巴糊墙,结果拿的是蜂蜜,招来无数蚂蚁,有些可以稍训改之,比如拿了晴雅从其他仙师那里带回来的花在镇上广而散发,镇上的怀春少女还以为白缘是受了晴雅的意,一时间这位品貌无双的仙师桃花运暴增之类
但是,学着镇上人家出殡,给晴雅烧香上坟不算,还给所有她认识的人都立了坟冢然后刚好被逮了个正着,这种事就算晴雅想要大而化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晴雅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也从白缘身上学到了很多。
从那些惨痛的经验教训中,学到了很多。
比如他发现原来人的耐性真是有限的,为此潜心修炼定力,从此越发波澜不惊,笑看风云,殊不知在众人的评价中他又“冰山”了几分。
他人如镜,照见自身。
白缘在仙宫外生活了七年,通过仙宫考核时正满十二岁,她入宫成为正式弟子,晴雅也因此得到赦免,回到仙宫。
仙宫之内,白缘又呆了七年。
一数十四年,师门之情,一朝散尽。
那闪闪发光的美人走近前来,掀开帽子,大大咧咧打了声招呼:“哟,小雅。”
一众人听见这个称谓,脸都绿了。
晴雅涵养极好,脸仍旧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没有回应。
某种意义上而言,过往的小白,长成现在的白缘,惹人怜惜的感觉早已一去不复返,让人青筋暴跳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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