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楼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气氛寂静到有些古怪。
一进到楼中,本是昏昏欲睡的雪女忽然惊醒过来,取下面具顾盼四周。
白缘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立刻警觉起来。
晴雅站在黑暗里,一身白衣微光幽溢,他朝两个女孩子转来一眼,对白缘一笑:“往后站一些。”
白缘乖乖照做。
清寒泛凉的剑光陡然划破夜色,犹如蜻蜓轻轻扫过一池湖面,轻而快,一刹那间打破了那种诡异的平静。
黑且暗的高楼上空,忽然无声无息地蹿下几个鬼魅般的人影,剑光交错,向着楼下三人直直袭来。
晴雅飞身而上,身形如雪一般旋转,一瞬间整座楼都亮了起来,剑气激白如华,瞬间阻隔了一群黑衣继续向下前行的通路。
这剑光刺痛了雪女的眼,让她彻底惊醒过来。
白缘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空中打斗的人影,感叹那一身白衣于幽光中起伏翩飞,确乎有着舞蹈一般的美感,雪女却悄悄凑了过来:“白缘,抓紧机会啊,刚才……说不定都已经暴露了。”
白缘收回视线:“怎么说?”
雪女无辜道:“我和晴雅,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白缘没听明白。
“总之,绝对没那么亲密!”雪女的脸有些红。
“那你……”干嘛自认为白缘?为什么不早点提示一下?
白缘倒吸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对着雪女干瞪眼。
“你既然都想继续假扮雪女,那我自然配合你啊!”雪女愈发无辜。
白缘挑了挑眉,问:“这事暂且不提,我问你,干嘛假借我的名义说喜欢他?!”
雪女惊得抬起头,满脸愕然:“我弄错了吗?”
白缘:“……”
雪女“哎呀”了一声,心虚低下头去:“我是想帮你和他缓和一下关系啊。”
白缘摇了摇头,忽觉背后凉风袭来,她下意识将雪女推开:“小心。”
雪女只不过是傀儡之身,并无本体力量。
刺杀之事发生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唯有这一次居然是在楼中伏击,这些黑衣各个都是顶尖高手,晴雅与之缠斗,欲捉几个活口,并未痛下杀手。
这便给了黑衣们可乘之机,其中一两个越过刀光剑影,竟迅疾冲向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啊,救命。”雪女一见那些杀气凛凛的黑影,登时后退高喊呼救。
白缘正欲出手,转念一想,却也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随着雪女连连后退:“救、救命啊!少爷。”
她叫得比雪女还卖力,装得比雪女还真实。
这楼极高,方才潜伏在高处的黑衣只见到楼下站着两个女子,料想到其中一个定然为目标,这时冲下来距离拉近,一看清两人容貌,心狠手辣的杀手们也愣了片刻——
替身么?
这样就没法分清哪个是刺杀对象了。
黑衣们对视一眼,却不再犹豫,兵分两路刺向两人。
既然如此,那将两个一齐灭掉就是了。
晴雅听见两人呼救,心下一凛,毫不留情解决剩余几人,飞身扑下前来营救。
只是……究竟谁是谁啊?
两张同样惊恐害怕的脸,细微末节也近乎完全一样。
此情此景,一如那个经典问题:
老妈和我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这……经典的答案是救近的那一个。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同遇危险,你先救哪一个?
这……
刀尖吐露寒芒,毒蛇般扑向两人。
若是白缘,对付这些人理应绰绰有余,又何以再度伪装?
晴雅无暇思考,按照情理自然是要去救那没有自保之力的那一个,只是一时他也无法分辨两人身份,本能选择了去救更危险的那一个。
凛冽剑气险险从她脸颊扫过,下一秒,血花四溅,犹带热气的血落在了她的脸上。
晴雅一剑劈开其中一人,将一个女孩子从刀刃之下捞了出来。
“噗”的两声,扎穿肉体的声音同时响起。
晴雅不可置信,望着他抱着的这个女孩,这张惊魂未定的脸染了血,笑容忽而诡异:“喂喂,少爷,你救错啦。”
白缘一把将插在晴雅胳膊上的匕首拔出,血顿时涌溢不止,雪白的衣袖鲜红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晴雅皱眉将白缘推出怀中,“嘶啦”一声,连带着那染血的衣袖也被她撕去了一块。
白缘扬手一掷,手中的匕首流星般越过晴雅,“嗖”的一声钉进了最后一个黑衣的头颅,力道之大,竟将这人连刀带人深深钉在了墙上。
“不用谢。”白缘擦了擦脸上的血,扬唇一笑,便转身离去。
晴雅一手托着重伤昏迷的雪女,一手闪电般去抓白缘的手,幽深瞳孔中亮光闪烁,近乎寒冰:“小白……你!”
白缘反手一挡,架住了晴雅的攻击,笑意全无,眉眼如霜雪:“别弄错了!”
“我不是雪女,不是小白,而是……白缘!”
来的时候,月还刚刚从幽明中升起,离开的时候,月却已游到了西天,银光涣散而黯淡。
时间,真的是不多了。
白缘紧握着那染血的衣料碎片,一路狂奔,途经之地逐渐荒凉而险僻,翻过陡峭嶙峋的山峦,渡过险溪,穿过暗无天日的密林,林中夏意深深,还看得见萤火虫,奔出丛林之后,眼前却赫然是另一方天地。
白雪皑皑,冰山高耸,夏季的风到了这里都变得丝丝凉爽,白缘没有减缓速度,径直行向雪谷深处,越往里去寒意越重,漫天飞雪飘舞而落,一身白衣的她转瞬就看不见了身形。
白缘越过了一条狭长的黑暗通道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了。
雪谷外面寸草不生,这里倒是绿意盎然,颇有几分神仙洞府的感觉,绿意轻佻,百花意扰,几乎将整个宅邸都密密笼了起来。
听见了动静,一个红衣的女人先从府中冲了出来,容貌昳丽,神色飞扬,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主儿,身后跟着个黑衣的男人,样貌也非凡品,相较女人倒是沉稳许多,走在后面。
白缘将衣服碎片交给女人,女人接过,一颗心便稳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这要命的东西到底是拿到了。”
白缘走上台阶,问:“他怎么样了?”
男人朝白缘点了点头,道:“还来得及。”
白缘一颗吊着的心也才落回了肚中,这才大口喘息起来,方才所有压抑的疲累尽皆释放,她差点没站稳,男人扶了一把,道:“你还好吧?”
白缘点了点头,便随同两人进了府中。
府内幽静闲适,一应用物片尘不染,摆放得有条不理,这种整齐甚至到了某种近乎变态的程度。
三人围在一个铜盆之前,女人将染血的衣块放进水中,白缘那一下扎得特别狠,衣料吸收的血也极多,一放下去,整个盆中的水都染红一片。
白缘伸出手腕,拿刀轻轻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伤口落入盆中。
男人和女人相对而立,各自伸出一只手搭在了盆衔上,盆中水顿然沸腾。
白缘止住伤口,捧起一只小白鸟放入了水中。
小白鸟挣扎不休,沸腾的血水却瞬间将它淹没了下去,它也渐渐没了气力,死鸟般在水面上一沉一浮,却又像是睡了过去。
白缘摸了一下它的头,向两人点了点头:“好了,没事了。”
两人紧绷的神情这才慢慢缓和。
男人将小白鸟从水中捞了起来,离开水面的一瞬小白鸟周身便散出一团雾气,雾气过后,白缘接过的小白鸟就是清清爽爽没有一丝水气了。
女人拨弄了一下小白鸟的爪子,见它未醒,很是无趣地端起铜盆:“我先去把水倒了。”
白缘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啊,千万别碰乱了什么东西。”
女人白了她一眼:“你当我是谁,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吗?”
女人名为挽袖,乃是白雾城的西城主,能让如此她屈尊降贵的人物,大概也只有这只小白鸟了,白缘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男人名为雾隐,乃是白雾城的东城主,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小白鸟的羽毛,宠溺的目光也落到了白缘身上,两人围坐一起,等着软塌上的小白鸟醒来。
雾隐问:“计划还顺利吗?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
白缘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做了评价:“还行吧!”
雾隐听到晴雅和雪女种种之事,俊脸登然沉了下去,看起来有些不屑。
白缘笑问:“怎么啦?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雪女不也是小白吗?”
雾隐冷然评价:“花心萝卜。”
如果说挽袖之于白缘,是介乎姐姐和姨母的关系,那么雾隐之于白缘,就是彻头彻尾的父亲地位,不可动摇。
从小白缘就是和雾隐比较亲近,雾隐也是把白缘当女儿一样看待,所以任何接近白缘的异性一律被这位老父亲斥之为狗,哪怕对方是晴雅,曾是权势滔天的仙督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雾隐又安慰白缘:“你也是小白啊,晴雅对你还是留了几分情谊。你扎他一刀,他不也把你怎么样?”
白缘认真否定:“我不是。”又说:“他追上不我,自然不能报复。”
雾隐摸了摸她的头:“在我和挽袖眼里都一样的。”
这也太亲昵了些,白缘嫌恶地躲开:“那随你们的便吧!”
一声鸟鸣响起,若说起来,没有听过的人一定会觉得这声音美妙无比,并非乐声,而是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唤起人心的愉悦与美好之感,人也因而变得高兴与振奋。
而听过又知晓这种声音所属为何的人,则绝不止兴奋,定然是欣喜若狂了。
两人也听见了鸟鸣声,一同朝小白鸟望了过去,便惊喜地看见那白羽飞展,明光洒落,一派圣洁无比的光景中,隐隐幻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形。
极乐鸟,世间对于这一族是否属于妖族常有争论,说它是妖族,是因为它们真身可化而为羽;说它们不是妖族,是因为它们乃是最接近凤凰神灵的一支,与比翼鸟、青鸟一同记载于人类的史书上,并称为“三大神侍”。
其歌,可疗愈人心。
其心,可起死回生。
它带来和平与幸福,赐予喜悦与欢乐。
青鸟与比翼鸟追随凤凰息隐,人间早不见之,唯极乐鸟亲近人类而入世。
若神,若妖。
但终究不是人。
术师们或为换取财富,或为炼制药物,一度大肆捕捉极乐鸟,而今这一支犹存者,寥寥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