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下落,月上树梢。
碧春院里的烛火悉数亮了起来。墨染的步履杂乱无章,于院前已经徘徊了大约半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进着这个院子,毕竟从新婚第一天到现在,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从未来过这里,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又是少之又少。
终于,墨染在苏恪几尽晕眩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嘴,说道:“走吧,明早再来告知王妃。”
苏恪点了点头,直起了靠在石门上的身子,主仆二人刚转身欲走,就听到后面一阵泼水声,还有绿蚁的声音。
“王爷。”
从房中端水出来的绿蚁看了背影好一会儿,只是隐约觉得那像是墨染。在墨染与苏恪转过身,看清楚面容的那一刻,绿蚁手中的铜盆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也引得在房中的张迟迟赶忙跑了出来。
“绿蚁,怎么了?”人未至,声先达。
匆忙跑出来的张迟迟还没有注意到院门前两人,满心满眼里只担心着绿蚁。站定在绿蚁身边,除了那只覆在地上的铜盆,张迟迟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绿蚁,你怎么了?”
定下心神的绿蚁紧张地看向张迟迟,低声说道:“王……王爷来了。”
王爷!听到这几个字,张迟迟瞬间睁大了双目,转头看去,那站在院门前嘴角微微扬起的人不是墨染又是谁。
张迟迟将从苏恪手上接过的食盒递给了绿蚁,而后连忙去沏了壶茶。
馥郁的兰花香味自茶碗中飘出,墨染放下手中的折扇,修长的手指抚上杯缘,将杯子置于唇鼻之间,细细嗅了一番,浓郁的香气沁满鼻腔,白瓷秀杯里注满金黄的茶汤,品上一口,滋味醇厚甘鲜,在口中回甘悠久。
“想不到王妃还有此等好茶”墨染浅啄一口后,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对着桌那边的张迟迟微微笑道:“看来本王确实错过了不少好东西。”
张迟迟偏爱喝茶,所以在嫁到王府的时候,就将自家府上的好茶一并带了来,此前还以为墨染会喝不惯,现下看他如此反应,也算是舒了口气:“王爷说笑了。”
没有绿蚁和苏恪在,只余他们二人还真的很容易就让气氛变得尴尬。张迟迟不知道该和墨染说什么,墨染也很好奇张迟迟碰上别人就一堆话,怎么遇上他就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王爷你……”
“本王……”
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张迟迟与墨染都愣了一下,眼神互换之后,张迟迟率先开了口:“王爷,你来有什么事吗?”
墨染听到这句话,眼神瞬间暗沉了几分,腹诽道:“没事我就不能来吗?”萦绕心底的那股熟悉感再次升了起来,墨染低头摩挲着扇骨,说道:“将军府来人了。”
“谁来了?”听到这句话,张迟迟不禁笑了起来,连忙问道:“是爹娘还是哥哥?”
墨染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淡定地看着她,道:“都不是,是一位姓周的老人家。”
张迟迟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位惯会照顾人,和蔼可亲的长者,也就是张府的管家周叔:“王爷,周叔来是……”
想来是真的开心,连笑容都不知道收敛几分,墨染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请我们明日回去一趟,叙叙旧,顺便聊一下你在王府过的可好。”
张迟迟轻笑道:“爹娘惯会操心这些的,王爷这般可亲,我怎会过的不好。”
可亲?的确是足够可亲。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人物当然了解他的秉性,只是张迟迟也见识到了墨染不曾温柔的一面,对于平行世界的变化,她早已不敢过多保证和猜测了。
听她说完这句话,墨染的嘴角不自觉地就上扬了个弧度,就连语气中都带着丝丝笑意:“可亲,若本王没记错的话,王妃你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与本王说的话可是屈指可数的,就连待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不知王妃是如何得出本王很可亲的结论来的。”
闻言,张迟迟尴尬地笑了笑,弯起的嘴角更是抽了起来,还真的是一高兴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目光随着墨染站起不断往上,张迟迟仰的脖酸,干脆也站了起来,看着墨染走到门口,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王爷慢走”四个字。
墨染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对外将苏恪招呼到了身边,朗声说道:“从今晚开始,本王就在碧春院歇下了。”
此言一出,站在门口的苏恪震惊的不行,绿蚁也是惊的张大了嘴巴,张迟迟自己更是懵圈啊。怎么就在这里歇下了呢?
极为尴尬地用完晚膳后,是知若姑姑亲自来收的碗筷,一会儿看看坐在侧窗下看书的墨染,一会儿看看站在书案前用心画画的张迟迟,最后还是无奈地低头去仔细擦着桌子。本来听着绿蚁那丫头火急火燎地传着消息,知若姑姑还暗自高兴了几分,想着这两个人总算是能处在一块儿了,哪知这一来,这俩人还是貌合神离的,生疏的很。
知若姑姑收拾好桌面,带走了铺完床榻的绿蚁和一直坐在窗上的苏恪,三个人一齐退出,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提笔许久不知如何下笔的张迟迟随身抬起了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房门,而后不知不觉的就将眼神转向了墨染身上。
昏黄烛火掩映下,墨染整个人都散发柔和的光芒,微微侧低的面上,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眸子上,坚挺的鼻子中和了一部分的秀气,使之看起来更为倔强。锐利的黑眸,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孑然独立间透着一丝不羁和冷傲孤清,而那一双细长的瑞凤眼自带深情,与那份孤傲融合,将这个人修饰地更加温柔可亲。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道热烈的视线,墨染很不自在地抬起了头,四目相对,视线交互,张迟迟瞬间脸红了起来,赶忙低下了头,暗暗说着不好。墨染将手中的书轻放了下来,暗暗皱了一下眉头。
手中画笔运作,张迟迟已然将那幅画中人的五官补全了起来,只是唯那一滴黑墨不知该如何是好。画笔靠在头上,思考了许久都不知该如何解答。
低头品茶的墨染又用余光捕捉到了张迟迟的眼神,他自然不知那人在看什么,只是明显看的出来张迟迟分明由苦恼变得稍许开心。难道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想到这里,墨染轻咳了一声,将白瓷茶被放在案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未感到有何不妥。
细微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原先一直盯着墨染那颗唇下痣的张迟迟在看到墨染那般逗笑的行为后竟是憋不住暗暗笑了起来。
墨染转过头,蹙着眉用眼神警告着张迟迟。
张迟迟收起了笑容,闭上了嘴巴,满是心思地嘟起了嘴,信心满满地修饰着画上的最后一笔。认真看向那画中人,自是与墨染有着八分相像,就连那眉眼间的温柔与孤清都带着点韵味。
“淡墨轻衫染趁时,落花芳草步迟迟。”
墨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迟迟的心瞬间漏了一拍,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墨染拿过她手中的画笔,稳稳地搁在了笔架上,说道:“时候不早了,王妃,该休息了。”
烛花蹦跶出几道声音,落在了张迟迟心底最深处,温柔的声音如羽毛般掠过心脏,长舒一口气,幸好的是墨染并未调笑于她。
浓郁的檀香味直直地钻进鼻腔中,已经靠到最里面的张迟迟还是没办法逃过檀香的洗礼。
一夜的时间过得飞快,总感觉是刚睡下天就亮了,张迟迟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腰上的那份重量,眼睛向下望去,原来是入睡时分,墨染的一只手搭在了腰上,而现在最让张迟迟头皮发麻的却是自后颈上传来的温热,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僵着,直到墨染转醒过来。
难得的一夜好眠,连之前奇奇怪怪的梦都不再梦见,今日墨染一整天的心情都无比愉悦。就算是在回到张府,被张老太爷吹胡子瞪眼之时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反而是虚心受教,仔细听着老太爷的每一句话。
一番寒暄之后,也到了回府的时间。刚跨过府门,张夫人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住了张迟迟的手:“迟迟,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娘想你。”
张迟迟抚上母亲鬓角有些泛白的发,说道:“娘,我还没走呢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张夫人看了一眼墨染,拉着张迟迟往旁边多走了几步,凑在她的耳边问道:“迟迟,宸王他对你可好?”
“刚刚不是说了嘛,他对我很好呀。”张迟迟转过头看向墨染,笑道:“阿娘,是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可是刚刚……”
可是刚刚,张夫人坐在二人对面,左右打量着张迟迟与墨染,越看越觉得蹊跷。这俩人刚入府时表现的那般恩爱,可是现在,在家中几人的眼皮子底下坐的板板正正的,中间还隔着根手指的距离,这叫人如何相信他们二人之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