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芍惊喜地念出了竹简上的一段文字。
“于孟山是妖界的一处地名，这个名为百惑蓝的妖怪曾通过永山在人界待了十日。”言祜之解释道。
她连连点头，朝两人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看得懂就行，我保证完成任务！”
言罢，她学着山神盘腿坐在矮几前，开始核对起了行籍。
言祜之也坐了下来，一丝不苟地看起了竹简。
山神一笑，拿起笔继续写起字来。
微风拂过竹院，三人都认真工作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从山腰爬到了山顶，矮几上还未核对的行籍越来越少了。
唐芍撑了一个懒腰，正准备再拿一册竹简检查，言祜之突然说道：“累了就休息会儿。”
“不累不累，这可比上课轻松多了！”她摇了摇头，拿起了一册竹简。
她在竹简的下角发现了一排小字，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江绫子记”这四个字。
“江绫子记？”她疑惑地念出了声。
正在写字的山神抬起头看她，温柔地说道：“我就是江绫子，这册竹简是我记录的。”
唐芍恍然大悟，惊喜地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发现好多妖怪的名字都好听，言祜之、轻焰、江绫子，甚至是刚刚随便一看的百惑蓝。
相比之下，她的名字真是逊色多了。
正午时分，行籍都核对完了，三人抱着竹简来到屋里存放。
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存放行籍的，书架错落摆放，竹简码得工工整整，没有一丝灰尘，一看便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个有条有理的细心人。
“这里真干净！”唐芍感叹道，她的学校里的图书馆缺少打扫，书架上总是蒙着一层灰。
江绫子笑道：“永山的前山神十分细致耐心，这里都是他打扫的。”
“这里还有前山神？”她有些惊讶，“那前一位山神去哪了？”
“他啊？”江绫子依旧微笑着，神色十分温柔，“他累了，不做山神了。”
做山神还会累吗？
唐芍顿时好奇起来，正准备追问几句，言祜之突然拍了拍她的脑袋，吩咐道：“赶紧把这些竹简归位。”
她瘪了瘪嘴巴，还是乖乖听话，码放起了竹简。
江绫子也不再谈笑，将核对好的竹简一一码放在相应的位置。
没过一会儿，三人便将这些竹简归了位。
唐芍满意地拍了拍手，胳膊不小心撞上了后方的书架，将一册竹简撞到了地上。
竹简被摔开，她不小心看见了上面的内容：“至己亥年末，程氿孟下落不明，妖使也不得其踪迹，已上报。”
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正准备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简，江绫子却先她一步将竹简捡了起来。
江绫子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一个大麻烦。”
唐芍疑惑地看向她。
“这册竹简记载着程氿孟已经失效的行籍，他是妖界最著名的大将军，可在七百年前突然失踪了。”
她扶住额头，无奈地说道，“在三百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了永山地界，但又迅速消失。作为永山山神，我还得寻找他的下落。”
唐芍想起了言祜之早上的话，不禁问道：“他变成黑户了吗？”
江绫子一愣，在理解了她所说的“黑户”是什么含义后，便点了点头：“是的，这类踪迹全无的黑户最令人头疼。有时候妖使不负责，压力便全落到我们身上了。”
唐芍突然想起了疗养院里的孔白棠和程大娘，她们是人类死后变成的妖怪，这样的妖怪也拥有行籍吗？她们是黑户吗？
她不禁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由人类变成的妖怪也拥有行籍，只不过需要山神的认定。”江绫子看向她，“你所说的这两人有经过山神的认定吗？”
她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知道。”
“这也无妨，你将她们的名字告诉我，我一查便知。”
三人回到竹院里，矮几上的墨砚还没有干。
江绫子拿起笔，问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唐芍不知道程大娘的名字，便只报上了孔白棠的名字。
江绫子在一块光滑的玉石上写下“孔白棠”三个字，这三个字闪过一瞬金光，继而在玉石上消失了。她将毛笔收起，说道：“这个妖怪还未经过山神的认定。”
既然孔白棠没有经过认定，那程大娘大概率也没有。
唐芍一时有些担忧：“她们没有行籍会造成什么影响？”
“若她们一辈子不和妖界接触，当黑户并不会对她们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言祜之却蹙起了眉头，他看向唐芍，说道：“你再把这两个妖怪的情况详细说说。”
唐芍连忙将她知道的一切都详细说了出来。
听完她的话，言祜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能放任这种妖怪不管，”他看向江绫子，表情严肃，“若不去处理这些妖怪，以后她们生了什么祸端，再去处理便迟了。这是永山地界的无籍妖怪，你应该负责。”
江绫子偏头看了一眼挂在院门上的风铃，认同地点了点头：“对，我确实应该处理这件事。”
事不宜迟，三人决定前去疗养院。
到达疗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言祜之看向唐芍，问道：“你饿吗？要不然你去吃饭，我和江绫子去找她们。”
她摇了摇头：“你们不是也没有吃饭吗？”
“我们是妖怪，人界的食物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唐芍眨了眨眼睛，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我就是想跟着你们！”
虽然她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她喜欢参与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
言祜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江绫子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从唐芍的身上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十六七岁的她也曾如此粘人任性。
三人来到池塘边，午休时刻的花园里并没有人。
江绫子站在草地上，眼眸轻闭，双手合十。
一道金光从她的脚下出现，一瞬间流淌到了疗养院的各个角落。
秋风袭来，吹开了她的红裙。她睁开眼睛，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池面：“出来吧，我是永山山神，对你们没有恶意。”
此话一出，孔白棠也不再藏匿，直接现身了。
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旗袍，从池面上款款走来。她的目光从唐芍滑到言祜之，在言祜之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了江绫子这边。
她朝江绫子福了福身，平静地问道：“不知山神大驾此地，有何贵干？”
江绫子将来意道明，她听完之后沉默了几秒，继而笑了笑：“成为妖怪都快一百年了，我却不知行籍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
这句话说得颇有水平，表面上是在表达歉意，实则是在指责山神失职。
江绫子自然听出了其中含义，她垂下眼眸，抱歉地解释道：“我接手山神一职不过十年，工作上有所疏忽，请见谅。”
孔白棠也没想故意找茬，用一抹微笑带过了这个话题。
“程大娘在哪里？”江绫子问道。
她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她们在那边荡秋千。”
几人来到梧桐树下，只见噬忆妖小榆正欢快地荡着秋千，程大娘站在一旁，两人正呵呵地笑着。
小榆看见一群人朝她们走来，胆怯地一溜烟跑了。
程大娘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了唐芍。她的笑容立马凝在了脸上，朝唐芍扑了过来：“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唐芍眼疾手快躲到了言祜之身后。
江绫子上前一步，大喊道：“程大娘，您不要着急，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句话让程大娘更加激动了，她一把抓住江绫子的双手，急切地催促道：“那就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要去找我的儿子！”
江绫子回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道：“大娘，您要是想离开这里，接下来您便要听我的。”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后，江绫子耐心地说道：“你们身份特殊，并不是从妖界而来的妖怪。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经我认定行籍，成为真正的妖怪；二是散去妖力，进入轮回。”
程大娘神色暗淡，喃喃说道：“我只想找到我的儿子……见他一眼，就一眼……我便死而无憾了……”
江绫子于是问道：“我带你去见你的儿子，见完之后将你送入轮回，可好？”
“好……我再也不想被困在这里了！”她连忙说道。
“那你呢？”江绫子将视线移到了孔白棠的身上。
孔白棠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言祜之，沉默了一刻。
继而她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缓缓说道：“我不想投胎转世，麻烦山神给我认定行籍，我要做真正的妖怪。”
江绫子点点头，牵起程大娘的手，对众人说道：“那我现在带大娘去见她的儿子，很快便回来。”
凭借着山神的力量，程大娘终于离开了疗养院。
江绫子将她带到了一个公园里，公园里游人如织，很是热闹。
程大娘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草地上的一个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坐在父母身边，正高兴地玩着积木。
作为母亲的直觉击中了程大娘的心，她不禁抓紧了江绫子的手，颤抖地问道：“他……他就是我的儿子么？”
江绫子点了点头。
程大娘的儿子在八十年前被骨头杀死，进入轮回，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儿童。
她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走上前去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她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苦笑了一瞬，抬起手虚空地给了孩子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十分漫长，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后的告别。
江绫子站在母子俩身后，不忍打扰他们。
良久之后，程大娘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松开了孩子。
她看向江绫子，眼中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再也没有半分疯狂的神色。
“山神大人，他会平安幸福地过完这辈子，对吗？”
江绫子点了点头。
程大娘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丝毫惦念，她将双眼一闭，说道：“山神大人，我可以离开了。”
江绫子再次握住她的手，一道金色光芒穿透了她的身体，将她化为了粉末。
这些粉末随风散去，程大娘毫无遗憾地离开了人界，进入轮回等待着下一世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