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芍怒气冲冲地瞪着衣柜顶上的慕见,它则眯着眼睛睥睨着她,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一人一猫对峙了十几秒,最终她泄了气。
“好吧,你赢了……”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门上的磨砂玻璃上全是水汽。慕见直挺挺地蹲在衣柜上,半眯着眼,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浴室安静了下来,它顿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温馨而小巧的家,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茶几上摆着水果和水壶,电视柜里摆满了照片,电视机也开着,发出热闹的背景音。
浴室门后晃来晃去的身影,都让眼前的一切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它幽暗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晃神。
在它走神之际,浴室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唐芍裹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股芬芳的热气扑面而来。
它的视线下意识移到她身上,却一下子就定住了。
唐芍出落得漂亮,不仅是因为有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还因为她白到发光的皮肤。此刻的她就像剥了皮的鸡蛋,全身上下光滑透亮,白里透红。
那张粉黛未施的脸干净而单纯,脸颊上因为闷热而产生的一抹绯红,令人浮想联翩。
慕见猛然回神,迅速低了下头。
可唐芍偏偏走向了衣柜,并在衣柜前停了下来,站在了它垂下的视线里。
她伸出细白的胳膊,轻轻一拉,将浴巾从身上拉了下来。
“啪!——”慕见的瞳孔一缩,脑海中的某根弦断掉了。
一秒之后,“咚”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正在换衣服的唐芍吓了一跳,闻声看去,居然发现慕见四脚乱挥地从地上爬起身,慌乱地往阳台的方向跑去。
她瞄准了那个逃窜的背影,将浴巾朝它扔去。
慌于逃跑的慕见感到身上一重,眼前一黑,继而是扑鼻而来的香气,这香气让它顿时头晕目眩起来。
它折腾了好久,才挣脱了浴巾,堪堪站稳之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它抬起爪子揉了揉鼻子。
这是唐芍没有意料到的,她一愣,继而噗嗤笑了出来。
慕见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唐芍觉得这次玩笑开大了,因为慕见从阳台跑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家了。
她试着凝神感受它的气息,却惊慌地发现她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它一定是连夜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让她嗅不到它的气味。
唐芍有些慌,在不见慕见的第二天里,便循着它经常去的地方寻找。
夜里九点,她还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逡巡。这个公园离家有些远,她带着它来过几次,它或者会在花丛中藏着。
寂静无声的路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灯下一片含苞待放的紫玉兰,它们轻合着花骨朵,在枝头安详地睡着,就像一颗颗紫水晶。
天边传来隐隐雷声,夜风渐渐大了起来。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唐芍拿着手机照明,弯着腰在花丛里细细寻找。
天空闪过闪电,沉重的雷鸣接连不断。
她心中着急,心想此时的慕见一定很害怕。
慕见是流浪猫。
在父母去世的第一个清明节里,唐芍带着芍药花来到了他们的墓前。
清明时节雨纷纷,那一年的清明雨好像更加凶猛。
唐芍将花束放在墓前,母亲生前喜欢的芍药花紧紧地贴在墓碑上,霎时间被雨水打落了几瓣花瓣。她抚摸着墓碑上已经掉色的遗像,最终泣不成声,哭着蹲下了身子。
姨妈撑着伞站在墓前,雨珠溅在她的裤腿上,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嘟囔道:“只知道哭!”
话音刚落,天上便响起了一声炸雷。
姨妈吓了一跳,缩起了脖子。
哭泣的唐芍突然在此时听见了一声细弱惊慌的呜咽。
是……猫叫?
她止住了哭泣,疑惑地看向墓碑,继而扯了扯姨妈的衣袖:“姨妈,你听见猫叫了吗?”
姨妈四下瞧了瞧,她既没有听见猫叫,也没有看见猫的身影。
猫和亡者联系在一起总是不吉利的,因此她有些惊恐地看向唐芍,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听见猫叫了?”
唐芍点了点头,开始寻找起声源。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泥水。擂鼓一般的雨声中,一丝微弱的猫叫时断时续地传来。
这是她听错了吗?她四下寻找着,视线最终锁定了墓碑前的花束上。那花束的绿叶下,有东西在挪动,轻轻的,慢慢的。
她大着胆子俯身看去。
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从绿叶下霍然冒了出来。
她吓得往后一退,继而松了一口气。
叶子下藏着一只很小的幼猫,橙色的茸毛全湿了,皱巴巴地结在一起,小小的脑袋扬起,一双怯弱的眼睛正看着她。
它没有逃跑,反而动了动沾满泥巴的前爪,开口叫了一声,声音细小而轻软。
唐芍的心脏一缩。
她转头看向墓碑上父母的合照。
爸爸妈妈……这是你们让它来陪伴我的吗?
不容姨妈的阻止,她朝湿漉漉的小猫伸出了手,她的手因为刚刚撑在地上而沾满了泥水。
小家伙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像一对黑宝石。
雨水哗啦啦地落在一人一猫之间,打碎了一地的芍药花。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唐芍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可控制地加快。
摸到了!
她的指尖触到了它湿漉漉的额头。
它依旧没有逃跑。
她心中一热,一鼓作气将它圈在了手中。
雷鸣突然响起,“轰”地在唐芍头顶炸开。她吓得将小猫一把圈进怀中,紧紧闭上了眼睛。
小猫短促地叫了一声。
“不怕不怕……”她将手覆在它的头顶上,全身都在颤抖着。
这句安慰的话,不知是她说给小猫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只雨中相遇的小猫被唐芍收养了。
她带着它离开了风雨飘摇的墓园,给了它一个温暖的家。
她还帮它取了一个名字——慕见。
墓前遇见了你。
夜深了,凉风带来寂静的虫鸣。
唐芍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收回了自己远去的思绪。
安静得只剩下虫鸣的公园里,她锲而不舍地寻找着慕见的踪迹。
风越来越大,不仅驱散了暑气,甚至带来了凉意。凉风吹过她的身子,她一阵瑟缩。
下一刻,一滴雨珠便砸在了她的头上。
她抬头一看,只见天空已经下起了雨。慕见不喜欢下雨,每逢下雨天它都会缩在窝里不出来。可现在下雨了,它却依旧流浪在外。
她更加难受了,四下呼唤着它。
雨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地面便全湿了。雨水砸在紫玉兰树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酣睡的花苞一个一个地惊醒了。
唐芍跑到凉亭里,难过地望着水雾朦胧的雨幕。
这一幕和初见慕见那时十分相像,她多么希望能再次听见它温软的叫声。
在她心中,慕见一直都不是一只猫,而是亡故的父母的化身,他们化为了一只可爱的小猫,陪伴着她成长。
如今慕见不见了,是不是父母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呢?
她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将难过的情绪都发泄了之后,这才缓缓平复了心情。
雨依旧下着,黑夜更加黑了,天空中偶尔划过惨白的闪电,雷鸣仿佛就在她的头顶上。
她有些害怕了,无措地望着黑夜。她捏着手机,翻着通讯录,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不知道找谁求助。
她的指尖落在了言祜之的名字上,她盯着这三个字,久久地失神了。
可就在此时,一道炸雷响起,吓得她身子一抖,指尖误触了屏幕,拨通了言祜之的电话。
她手忙脚乱地将电话挂断了。
这么晚了,他应该休息了。她不想麻烦他,也不想让他知道她胆小不敢走夜路回家。
她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公园,只要她冒着大雨跑出公园,她就能打车回家了。
她这般想着,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她拿起一看,发现是言祜之回拨了过来。她犹豫了几秒,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听筒中传来他清冷而略带倦意的声音,惹得她的心跳在一瞬间快了起来。
她抓紧了手机,连忙回答道:“没、没事儿,我不小心误拨了你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急又有些羞赧,“我打扰你休息了吧,不好意——”
话还未说完,言祜之便打断了她:“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啊,”对他撒谎让她有些慌乱,她无意识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在家啊,我也打算休息了。”
“是吗?”言祜之淡淡地问道,“那你这边雨声为何如此之大?”
她答不上来了,耳根变得通红。
“你在外面?”他紧接着问道。
“没、没,我真的在家!”她嘴硬。
言祜之沉默了片刻,继而严肃地说道:“唐芍,说实话。”
一听这句话,唐芍的眼前便浮现出了他严厉而冷峻地审视她的模样,她无奈地咬了咬嘴唇,只能如实回答道:“好吧,我不在家。”
她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低垂着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在热闹的雨声里,她细细地向言祜之交代着自己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少年半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她解释,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黑暗中,眉头渐渐皱起。
“我打算等雨小一些之后,我就跑出公园打车回家。”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水汽,又凉又湿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言祜之记得这个公园很大,她若是这般无遮无拦地跑出去,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他用手扶住额头,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