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妖刚离开,唐芍便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悲伤。她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严肃地扫视着面前的池塘。
她的鼻腔中充满了花香。这花香沁人心脾,在夜色中幽幽浮动。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又立马镇静下来,朝着夜空大喊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便响起一声轻笑。这轻笑狎昵无比,让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猛然转过身去,可她身后却空无一人。
“我在这儿呢。”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池塘里响起,带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唐芍回头看去。
夜风拂过,池塘里浮光跃金,郁郁绿蕸,一派风光。
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坐在刚刚噬忆妖坐着的莲叶上,身体后仰,一手撑在叶面上,一手摸着耳垂上的珍珠。
她似鲜藕的双脚浮在水面,正低头端详着水里悠游自在的小鱼。
她唇红齿白,笑靥如花,在唐芍回头的下一刻抬起了眸子,看向了她。
一双狭长的媚眼,流动着勾人的风采。
唐芍自觉自己长得漂亮,也曾见过不少风姿绰约的美女,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坐在莲叶上冲她微笑的女人,她顿觉天地无光。
这个女人,一颦一笑,皆是魅惑,能媚入人骨,勾人精魂。
唐芍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地扬起了下巴:“你是谁?”
“我是妖精。”那美女一笑,侧身而坐,露出了高开叉旗袍下的一双又直又白的长腿,“花妖。”
难怪唐芍闻见了奇异的花香。
“你就这么轻易地放那丫头走了?”花妖站起身,双腿淌过池水,款款走来,“小心放虎归山哦。”
唐芍哼了一声。
那噬忆妖的气息虽然比不上这花香,但是还算得上好闻。真正作恶多端的人或妖,身上会带有冲天的恶臭。
“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她回答道。
花妖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那手在月色下像白雪捏成似的,柔若无骨,缓缓朝她的脸上摸去。
唐芍往后一退,提防地问道:“你干什么?”
花妖一愣,继而笑了。
“我想摸摸你的脸,”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在夜色下更多了几分旖旎,“你可是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呢。”
这句话让唐芍猛然紧张起来——她记得这是骨头初见白悠时说的话。
“你也看到了白奶奶的回忆?”她不禁问道。
“我没有,”花妖收回了被拒绝的手,温柔地笑着,“只不过七十多年前,我在这池塘边亲眼看到罢了。”
她在月光下欣赏着自己美丽的手指,缓缓说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百年,亲眼看见了白悠和骨头相识。”
“所以这并不是白奶奶的一场梦?”
“当然不是梦。”
“那骨头去哪里了?范刀喉是谁杀的?”
“骨头的眼睛沾上了白悠的鲜血,使他获得了巨大的妖力,”花妖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些人啊,都是骨头杀的。”
“那骨头呢?”
“白悠被打死了,骨头用他的精魂换来了她的重生。”一阵夜风吹来,吹散了花妖的话,“他啊……早就灰飞烟灭了……”
听到这个回答,唐芍的心情顿时沉重了下来。她垂着眼眸,一时不语。
花妖见状,云淡风轻地说道:“生死有命,何必如此在意?”她朝唐芍勾了勾手指,问道,“小美女,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跟你讲更多有趣的故事。”
“我才不要。”唐芍吸了吸鼻子,扭头离开了池塘。
绯红的夕阳在天边燃烧,唐芍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一手摸着慕见毛乎乎的脑袋,一手拿着手机。
她正在和言祜之通话,将白悠的故事讲给他听。她讲得很详细,没有遗漏一点细节。
唐芍很想告诉白悠,她和骨头的故事并不是虚幻一场,有人会永远记住他们的过往。
电话那头的言祜之安静地听她的讲述,没有说一句话。他坐在飘窗前,腿上放着一本正看到一半的书。
他耐心地听完这个故事,直到最后才开口说道:“白悠能看见骨妖,也是一种缘分。”
“骨头也是妖怪吗?”唐芍惊讶地问道,“我以为他是鬼。”
“人死后没有及时投胎转世,飘荡在人间便会变成妖怪,人类看不到、听不到也触碰不到他们,”言祜之解释道,“这类妖怪需要经过很久的修炼才能化为实体,而那骨妖显然是快化为实体之时遇见了白悠。”
“原来如此。”
唐芍叹了一口气。
看来所有事情都是注定的,骨头如果没有遇见白悠,他就不会找到自己的眼睛;而白悠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被活活打死。
命运早就冥冥注定,谁也逃不开。
傍晚窸窣的蝉鸣伴着两人的对话渐渐温柔,在通话结束之前,唐芍握紧了手机,问道:“过几天来你家玩儿好吗?”
言祜之愣了一瞬,继而轻轻回答了一声“嗯”。
“那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晚上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之后,言祜之将手机放到身旁,继续看起书来。
可半晌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进去书了。
唐芍那句“过几天来你家玩儿好吗?”就像一颗奶糖,正缓缓地在他心中融化,扰得他无心看书。
通话结束之后,唐芍将慕见紧紧抱在怀中,激动地大喊着:“太好了!又可以去见言祜之了!”
慕见被她勒得难受,不满地“喵”了一声,从她的怀中钻了出来,一溜烟跑向了阳台。
她连忙跟了上去,可慕见甩了甩尾巴,纵身一跃,跳出了阳台。
“小东西!又去找你的小情人了吗?”她耸了耸鼻子,“都是小太监了还想着传宗接代!”
见慕见毫不留恋地跑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屋内走。可就在这时,一团白光突然落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
这白光在地上跳了跳,化为了一个小人。
唐芍立马发现了它,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落在她面前的正是噬忆妖。小家伙甚至来不及站稳,便迫不及待地大喊道:“白奶奶走了!”
“你说什么?”
“白奶奶走了!逝世了!”
这个消息给了唐芍当头一棒,她怔怔地愣了好几秒,才猛然回神,大喊道:“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距离白悠失去回忆的那个晚上才过了不到一天,八十六岁的老人便静悄悄地在睡梦中离世了。
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疗养院负责了她的后事。
唐芍站在停尸间门前,她看见昨天还对她笑意盈盈的老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停尸间的床上,身上盖着白布,永远地睡去了。
床前摆着一个火盆,是在停尸期间供人烧纸吊唁用的。
她蹲下身来,看见崭新的火盆里只有薄薄一层灰烬,应该是疗养院员工烧的纸钱。
她的眼睛顿时红了。
在骨头消失之后,白悠便再也没有交过亲近的朋友了。她等了他一生,也孤独了一生,以至于死后连个祭奠她的人都没有。
唐芍忍住泪水,将纸钱点燃,扔进了火盆中。火苗“噌”的一下子蹿了起来,纸钱顿时变成了灰烬。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手心中躺着两颗泛着银白色光泽的珠子。
这是置忆珠,珠子里封印着有关骨头的回忆。
她将手伸到火苗上面,手心一翻,两颗置忆珠便像坠落的泪珠似的落进了火里。
“刺啦”一声响,置忆珠顿时化为一阵烟雾,消散不见了。
一个星期后。
这天下午,唐芍来到了花店。她穿着一条简约的黑裙子,长发披在背后,整个人散发着温婉稳重的气质。
花店的老板娘认识她,见她站在门口,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今日没有进芍药花。”
她摇了摇头,指着货架上的白菊说道:“我这次要买这个。”
老板娘一愣,继而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给她包了一束白菊。
唐芍买完白菊之后,踏上了去墓园的路。
墓园坐落在山间,园里种满了香樟树,树上满是顽皮跳跃的鸟儿,一片生机勃勃。
白悠的墓地在墓园西北角,墓碑是崭新的,上面的遗像是她年轻时的照片,眉眼含笑,尽显温柔。
唐芍怀抱白菊来到她的墓前,山风裹挟着青草香味迎面拂来,吹乱了她的长发。
“白奶奶,我来看您了。”她弯腰把白菊放在了碑前,“您安心吧,去了另一个世界,您就能和骨头见面了。”她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来,安慰着已经故去的人。
墓碑上的女人微笑着,仿佛听见了她美好的祝愿。
在祭奠完白悠之后,唐芍打算下山。她顺着墓园里的小道往外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头顶。
可她走了没几步,便突然停了下来。
她定在原地,抬头仰望着道路旁的一棵大树。这是一棵年岁已老的桂花树,足有三层楼高,密密匝匝的绿叶挡住了所有阳光。
她死死盯着这棵树,目光晦涩不明。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她伸手覆在自己的心脏处,喃喃自语道:“你也感受到了吧,”她微微有些紧张,“这棵树里有渡灵珠的气息。”
阳光洒在桂花树上,一切显得温柔而静谧。
唐芍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裙摆,举步往这棵树走去。
她站到桂花树面前,看着眼前棕褐色的树干,伸出一只手缓缓贴了上去。树皮粗糙而冰冷,扎得她手心有些痛。
触摸这棵树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异常,她便将手收了回去。可就在此时,桂花树的枝桠突然变软,像藤蔓一般朝她迅速冲来。
唐芍的脸色一白,下意识往后退去,可这些枝桠却像潮水一般将她覆没,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整个身子。
山风拂来,寂静的墓园里再也没有唐芍的身影,只留下了这棵桂花树前狰狞扭曲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