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木樨的这番话,晚秋却是不赞同,温声劝导着,“宋姑娘莫要这般说,到时候那些人却是会影响到你。”
“倒不如就按着廖叔说得,给你安排个绣娘专门指导。”听到这里,宋木樨面露难色,支吾开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些了?”
见宋木樨有了些许松动的意思,晚秋赶忙乘胜追击,好说歹说得将宋木樨安排在了厢房。
“……”因着晚秋去招呼绣娘过来,而廖叔则是去库房拿关于刺绣必备的物品,一时间房间里面就独独剩下了宋木樨和周希笙两个人。
“你怎么今儿个没有上学?”宋木樨垂头拨弄着自己的发辫梢,细软的头发刺得她手指有些发痒。
语毕,宋木樨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于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
周希笙本来是想好好回答宋木樨的话,可是未曾想到,他话一开口就是又臭又硬,“我上不上学,与你有甚么干系?你不是惯会无视我么?”
一想到昨天自己傻傻的在外边等了那么久,连个宋木樨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周希笙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
“……”宋木樨默然,她本意就是想关心下周希笙,可是未曾想,对方却是倒泼一盆黑水。
宋木樨只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
一时间,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两人都是觉得尴尬的很,可偏偏就是不肯开口给对方台阶下。
最后,还是晚秋打破了僵持,拉着绣娘走进来的晚秋,一见双方背对着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谁也不搭理谁的赌气模样,吃吃得笑出了声。
“这又是怎么了?”
“难不成少爷好端端去招惹宋姑娘了!”晚秋冲着周希笙甩了甩帕子,凑到宋木樨跟前,“宋姑娘也莫生气,莫往心里去。”
见着宋木樨讷讷低头,只伸手接过她拿来的东西时,晚秋心知不妙,也不知道少爷到底是说了什么混账话。
“少爷,你难道忘了夫人先前是如何和你说得么!”
“一家人莫说两头话,宋姑娘可是你以后将要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如何能让她生气呢!”
“晚秋姐姐,我没事。”宋木樨扬起脸,她的眼睛在一张白净的小脸映衬下显得是格外的黝黑透亮,就像一对黑曜石一般闪闪发光。
“我们还是赶紧学习吧,今儿个实在是麻烦你们了。”宋木樨轻声开口,见着宋木樨这般的懂事,晚秋索性也就闭上了嘴,只吩咐那绣娘好生教导宋木樨。
一切都安排完毕后,这才带着周希笙离开。
现下周府上下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之中。
来往伺候的下人都是屏气凝神,专注着自己手头的工作,一点点多余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而此刻,周萍芸正端坐在藤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地胶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上。
她整个人都定在那里,宛如一尊石像。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夜幕将近,见着门口处一道纤细身影拉着另外一个矮萝卜头打开了大门。
晚秋看着整个庭院都灯火通明的围满了人,而夫人则是端坐在藤椅上,一脸冰冷的看着自己。
那样的感觉,仿若毒蛇暗中窥伺一般。
晚秋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一软,膝行到周萍芸的跟前,颤抖地跪在周萍芸面前,死死地抱住她的大腿。
周萍芸的声音几不可闻,可却如同惊雷般在晚秋的耳边炸响。
“晚秋,我向来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又如何做出这等子糊涂事呢?”
晚秋大脑当场停歇了思考,只觉得被这两句话牢牢占据,她一时半会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夫人话里面的意思。
而周萍芸早已经失却了耐心,招呼着旁边的奴仆,“给少爷安排坐下!”
但实际上,与其说是安排周希笙坐下,倒不如说是强制性的将他摁坐在地上。
而旁边一位高大的奴仆则是反剪了他的双手,这一番动作下来,周希笙倍感屈辱。
他嘶吼,咆哮,挣扎,可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力量,又如何能够敌得过早已经发育完全的成年男子。
周希笙这一点点细小的挣扎,对于那奴仆来说,不过就是蚊子挠痒痒一般。
“我的东西呢?”周萍芸扭头看向右手边的奴仆,那奴仆恭敬的捧上了一团乌黑色的东西。
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钉刺。
等看清楚那东西后,周希笙不自禁地哆嗦着。
这个东西,他是认识的,是母亲珍藏已久的藤鞭。
母亲从不轻易拿出这条鞭子,这是他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来,唯二两次见她拿出这条鞭子。
那些痛苦的、被他努力去遗忘尘封的记忆,在再度看见面前这根鞭子的时候,有如打开了隐秘的开关,潮水般的席卷而来。
周希笙只觉得自己周身发冷,冷的他不自禁的哆嗦着,犹如在风中凋零的枯叶。
上一次见到这条鞭子,还是在他五岁的时候,他跟丢了奶娘,却听见庭院处传来的阵阵惨叫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周希笙循着声音走到了那声源处。
之后见到他这辈子也忘不掉的可怖情形。
一个被打的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昂贵的面料都被斑斑点点的血迹所弄脏污的女子正匍匐在地上,那女子一副狼狈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是当初爹爹捧在手心的美人。
对于此,周萍芸却是浑然不在意,反而厌恶的踢了踢面前软成一滩泥的女子,冷声质问着何生,言语之间十分的咄咄逼人。
“我与丽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对她……”那个夜晚,周希笙亲眼看到向来儒雅懦弱的父亲是如何被逼得像狗一样朝着母亲匍匐认错。
见着自己痴缠的男子居然那般的懦弱,丽娘费劲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还没有爬到父亲那边,就被母亲恶狠狠的踹上了几脚。
丽娘她本就挨了顿毒打,再来这么一下,那纤薄的身子有如青蛙一般大力颤抖了几下,旋即不复声息。
等着丽娘的身子彻底凉透,周萍芸这才勒令松开对于何生的钳制。
何生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丽娘跟前,号啕大哭。
声音凄切,不忍卒闻。
而周萍芸此时却看见了躲在暗处的他,伸手招呼着他过去。
可是当时周希笙远远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周萍芸,越发的觉得陌生,只觉得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披着他母亲皮的喋血罗刹。
见着他呆在原地不肯动弹,周萍芸就索性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子,紧紧的拥住了他。
她是那般的用力,以至于周希笙在那一刻感觉到他的骨头都要被周萍芸给碾碎。
而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却更加让周希笙胆颤心惊。
“希笙,你放心。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娘绝对不会让旁人威胁到你的地位。若是有人想要欺负你,娘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周希笙隐约还记得那个夜晚,母亲的眼神炙热且癫狂,陌生的叫人害怕。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哪个在他面前嚼舌根的,他这才知晓。
原来,那时候的丽娘已经有孕,才堪堪三个月有余。
打那之后,父亲的身体好想是被针戳了的鱼鳔一般,一下子泄了气,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而周希笙也是连续发了好几天的高烧,本来娘胎里带的咳嗽越发严重。
过往的种种片段在脑海里面一一掠过,周希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咆哮出声。
“都放开我!是我自己想要出门的!并不关晚秋的事情!”
听见自己的儿子这般说,周萍芸的眉宇间闪过了一丝讶异,但是下一秒,她就张口安抚周希笙。
“希笙,娘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可是还没有等到她说完,就被周希笙赤着眼睛给打断。
他又气又怒,顿时间就是口不择言了起来。
“你不就是希望我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下么?!”
“你不就是希望我能够像你安排的有如傀儡般按部就班的生活么?!”
“你不就是希望我能够成为你心目中的那个完美的儿子么?!”
“那你何必要把这些气撒到晚秋身上?!”
“……”周萍芸一时语塞,怔怔的看着面前还没有多高,却出声反驳自己的儿子。
见着母亲不为所动,周希笙心下又气又急,一把抓住了地上捡来的大石头,锋利的尖端对着他细嫩的胳膊。
周希笙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难听,但是带着他无穷的愤怒,“我话扔在这里,要是你伤害晚秋姐姐,那我也不好过!”
虽不知道为什么,周希笙居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周萍芸还是挥了挥手,让下人把鞭子给收起来。
见着周萍芸遣散四周的下人后,周希笙这才丢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石头,嚎啕大哭。
周希笙在自己的哭声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了。
他不能够喜欢上宋木樨。
更不能,娶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