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回门这件事情,就好像一粒石子砸入湖中心,须臾后就了无声息。
宋木樨只依稀从娘亲嘴里面听说,苏家姐姐只呆了一宿,红着眼坐上刘家派来的马车回到了双秀镇上。
“……”宋木樨利落的打上最后一针的结,眉宇里多了些许的困惑,苏家姐姐不是去过好日子的么?
为什么要哭呢?
难道说,那刘大人是吃人的怪物么?
对于此,宋木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以她这般大的年纪,与其让她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倒不如叫她多在绣棚上呆上段时间,多绣些花样。
秦宋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整天都是喜气洋洋的。
原先因为生病而蜡黄的脸色,也是多上了些许的红晕,看着倒是多了些许的精神。
“娘——”看着秦婉茹在招呼着自己,宋木樨忙像只雀儿般扑到她的怀中,乖乖的撒着娇,“娘,你看着身体好了许多啊!”
秦婉茹但笑不语,却是轻拍着宋木樨的手,柔声开口。
“木樨,娘想要和你商量件事情。”
“嗯嗯,娘亲,你说,木樨都听着呢。”宋木樨虽然懵懂,不知道秦婉茹接下来想要和她说些什么,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娘想送你去念书。”此话一出,宋木樨讶异的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是找教书先生来家里教吗?可是现在我们家哪里能拿得出钱?”
“木樨,是镇上才来了位教习先生,他开班讲课,你只管去就是了,钱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宋木樨咬住下嘴唇,沉默了半晌,这才讷讷开口。
“娘……木樨不想去。”
“木樨知道,要是自己去了,那娘的药费就没有着落了。”
宋木樨的眼神死死地盯在了自己的深蓝色布鞋上,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是不争气的热了。
秦婉茹哪里不知道宋木樨的心思,在宋玮秋在的时候,她的女儿对刺绣半点兴致也无,整日里都沉醉在那些话本子上。
还总是缠着她,要她讲故事。
而宋玮秋也乐得娇惯,对于宋木樨的教育是放任自由。
可现如今,她已经成了未亡人,和宋木樨相依为命。
她不愿也不能将素来娇惯的女儿早早的承担起生活的重任。
趁着这几日的病情好转,她已经给宋木樨也给自己裁定了未来几年的计划。
“木樨,”秦婉茹蹲下了身子,抬起指腹擦干净了宋木樨脸颊上的泪珠,“不要哭。”
“还有娘呢。”
秦婉茹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就好像是猛地一下砸开了宋木樨心上的那道闸门。
宋木樨再也忍受不住心里面的委屈,嚎啕大哭。
“娘,木樨害怕……”宋木樨囫囵开口,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但左右也别不过那个意思。
她前两天看着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娘亲,她深深的恐惧着自己再度失去亲人。
等到那时候,世界上只单单落下一个人,那该是如何可怖的场景啊!
秦婉茹只将宋木樨捅入怀中,安静的听着她的悲泣,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是轻轻拍打着宋木樨的后背,以示安抚。
不知道哭了多久,宋木樨哭得脑袋都蒙蒙的,晕乎乎的黏成了一团。
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颇为刚刚才的表现感到十分的丢脸。
我是要撑起这个家的,怎么能哭呢?宋木樨正心下暗暗想着,却见着秦婉茹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忙着用手绢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木樨,现在你决定好了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宋木樨巴巴的拉着秦婉茹的衣袖,眼睛里面满是渴盼来,“娘,真的可以吗?”
秦婉茹哑然失笑,撩起宋木樨鬓角处还带着些许潮意的碎发捋到耳朵后边,笑嗔道:“娘亲都和你说了,那自然是可以的了,你瞧你现在都哭成一只大花猫了。”
“那……那娘亲的药钱该怎么办?”对于女儿的担忧,秦婉茹挺直了脊背,“娘亲现在身子好着呢!”
“所以你就放心去学堂吧!”秦婉茹嘴边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更何况,娘亲的药钱也花不了多少铜板,左右娘还有自己的私人嫁妆没有动用呢!”
“原来是这样!”听见秦婉茹这般的说着,宋木樨也是恍然大悟,原先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她的眼睛里面又恢复了光亮,却兴奋的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边,连着自己要做的绣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都畅想起自己要是能够坐在学堂的场景。
秦婉茹也知道她心不在焉,故而她对于此也是十分宽容。
挥挥手让宋木樨正好得空去那新办的学堂附近转转,也正好是熟悉下四周围的环境。
宋木樨蹦跳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独独剩下秦婉茹一个,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片阴影中,阖上了眼睛。
布料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迈过门槛轻轻的脚步声,让秦婉茹猛然睁开了眼睛。
等看清来人后,秦婉茹绷紧的后背肌肉,这才松弛下来。
她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林家婶子,你来了。”
“嗯,木樨怎么样了?”听见林家婶子提起自己的女儿,秦婉茹脸上荡漾开一丝笑来,眉眼里俱是温柔,“那小妮子晓得她能去念书,高兴地跑出去撒欢了。”
“林家婶子,这一次真的是谢谢你了。”秦婉茹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等我把我手上的绣活拿到县里面卖了,把剩下的钱给你。”
“没事,”对于此,林家婶子也不甚在意,她只是实在不理解秦婉茹这般做的缘由。
她本以为秦婉茹是缺钱买药,可当她听说秦婉茹是要凑钱让宋木樨去进学堂,她委实吃了一惊。
但虽说如此,她还是很爽利地将钱借给了秦婉茹。
只是,她最后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
“秦家姐姐啊,你莫怪我多嘴饶舌,我真的拎不清,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要把木樨送到学堂呢?”
“林家婶子,”秦婉茹抬手拂了拂自己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的笑着,“你说我们家木樨资质如何啊?”
林家婶子也不知为什么秦婉茹突然问起这句话,蹙起细长的眉,轻声道,“木樨那小丫头,天赋是有的。”
“可还是流于浮躁,定不下心,就像上次……”话说到这里,林家婶子不自禁的想到了前段时间宋木樨手指上密集的伤口,忍不住一五一十的把这事全摊给秦婉茹说道了。
秦婉茹默不作声,听罢后,这才苦笑一声,“我并不希望宋木樨只能做个绣娘。”
“你的意思是——”林家婶子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只消这一句话,她哪里不懂秦婉茹的意思。
但她还不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试探开口,“你是要将木樨培养成材吗?”
秦婉茹抬起了眼睛,林家婶子从那双有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看见了满满的坚定。
她心下了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多上十分的赞赏与钦佩,“秦家姐姐,你真能干。”
“没办法,”秦婉茹只温婉的笑着,“现在他老宋家也就她这一个丫头了。”
“我不想我们宋家祖上几代的荣光,到我们这一脉就此落寞沉寂。”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木樨接受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林家婶子听到这里,心下好像被重钟重重敲击了一下。
她沉默了许久,蓦然开口,声音里多上了些许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艳羡。
“能遇到你这样的母亲,真的是木樨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而对于这一切,宋木樨懵然不知,此刻她正在满身心的投入到一场战斗中。
准确来说,是和面前小男孩的对峙。
那小男孩穿着月牙白的长衫,眼神定定地看着宋木樨。
“你是谁?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这里不是你个小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
“我……”宋木樨刚刚准备开口回答,可是瞧见那小男孩的模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明明是长小孩脸,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老学究的很。
心下顽皮大起,她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反诘道:“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这里可是我们接下来上学的地方!”
宋木樨眼睛滴溜溜一转,学着话本里的说辞,揶揄着面前的男生。
“怎么?”
“单使你们来得,我们这些女公子来不得么?”
“胡诌!”那小男孩涨红了脸,反驳道,“女公子分明就是旁人对你的尊称,哪里能自称自己?”
“哈?”宋木樨合掌大笑,却是笑指着面前的男孩,“你也知道你是胡诌!”
“这学堂建在这里,那是人是鬼都能过来参观,学堂本是死物,哪里能够分得清男女分别?”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我个女孩子家不能来学堂进学了?”
“难道说?”宋木樨背手绕着那男孩,好奇的打量着,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你是读书读傻了!”
“你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在家乖乖学习三从四德,熟练女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