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隐约猜出了宋木樨这般做的缘由,可是当林家婶子从宋木樨口中真真切切的听到后,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感慨。
她轻轻叹了口气,摘下自己手上的金顶针,塞入宋木樨的手中时,却被她连连拒绝。
“不不不,林家婶子,这顶针我不能收。”宋木樨声音脆脆的,她秋瞳漆黑如点墨,眸色里全是认真。
“……”林家婶子默然的看着满脸倔强的宋木樨,到底还是败下阵去,只蹙眉看着宋木樨的手,“今儿个宋姑娘你手不方便,那索性就先歇一上午吧。”
“也该让你这小妮子长些教训才是,”正说这话,林家婶子却是抬手点了点宋木樨的脑门,笑啐了一口,“让你省得什么是松弛有度。”
听着林家婶子话里面的意思就是不再追究了,见此,宋木樨心下一暖,这几日来脑袋里面紧绷着的弦也松弛下去。
不知道是今天窗外的阳光太暖,还是林家婶子铺子里点着的檀香太温柔,宋木樨刚刚放松下去,就沉沉酣睡。
梦里的她全然忘却了现实的困窘,她梦见自己在先前的家里面喊着爹爹来捉迷藏。
瞅见他佯装笨拙,四处翻找而不见的模样,宋木樨躲在假山石后咯咯笑出了声。
这不笑不打紧,一笑就让爹爹瞅见了她的下落。
“嘿,木樨,爹爹抓到你了!”
宋木樨也不欲躲藏,顺势从那假山石后面出来。
刚刚张开双臂准备扑到爹爹怀里面的时候,宋木樨却扑了个空,扑倒在满是碎石子的小道上。
扎得她鲜血淋漓,与此同时,四周围的景色就这般剥离破碎。
化为乌有。
“不!不要!”宋木樨凄然开口,悚然惊醒。
外边明晃晃的太阳晃得她一时眼花,她颇为失神。
没想到自己只是趴过去小寐片刻,可是这一觉,就睡到日上竿头。
“木樨,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等着宋木樨抬起头却见着,林家婶子不知道何时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她面前,正低着头做着绣活。
宋木樨忙起身,十分不好意思的揉着鼻尖,声音讷讷的。
“林家婶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宋木樨的声音愈发的低了,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恨不得从个地缝里面钻进去。“刚刚不知怎的,居然一下子睡过去了。”
“没事,”对此林家婶子浑然不在意,只抓着她的手,轻声询问,“可感觉有好些?”
“唔……”正在宋木樨迟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却见着林家婶子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自己手里的绣活,小心翼翼的将宋木樨手上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草药拆开。
原先的粉色的伤口上现在已经结了层深黄色的痂,林家婶子仔细端详了片刻。
脸上终于荡漾开了笑意。
“木樨,现如今你这总算是好了大半了,之后可要记得,不要贪暖把手放热水里泡。”林家婶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了抚那层伤痂,温声叮咛。
宋木樨只呆呆抬眼,看着林家婶子额前的碎发,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只囫囵听了个大概。
好像是发觉她并没有用心听讲,林家婶子笑着弹了弹她的脑袋,也顺势将她凌乱的刘海理顺。
“木樨,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有什么事情就要说出来。”
“不要憋在心里面,会憋坏的。”
听着林家婶子慢声细语这般的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宋木樨的心里面泛起了丝丝酸楚。
就好像青石板缝隙间的苔藓一般湿漉漉的。
“嗯,林家婶子我省得。”宋木樨重重的点头,感觉自己面前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
这段日子,不知怎的,宋木樨明显的感觉到母亲对自己越发的严厉了。
平日里,若是运针时错了一点,秦婉茹还能温和的给她重新演练一番。
可是这几日,宋木樨若是做错了什么,秦婉茹的板子就招呼上来了。
宋木樨紧锁着眉头,看着自己通红的左手心,低低呼了口气。
这副模样,也被正迈过门槛的秦婉茹给瞧见了。
她放下托盘,伸手握住宋木樨的手,轻声道,“可还痛吗?”
“嗯,痛……”宋木樨含着泪花看向了秦婉茹。
秦婉茹伸出了手绢将宋木樨脸上的泪痕给一一擦拭干净,声音里面多上了虚微的无奈。“你可怪娘亲?”
宋木樨拨浪鼓似的摇头,低声道,“我知道娘亲是为了我好,是我不争气……”
正说着话,宋木樨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滴落下来,滴落在那方才才绣好的扇面上。
所幸落的是绢丝上,并未滴落到丝线上。
虽然女儿这般的贴心,但是秦婉茹哪里不知道,这几日她把宋木樨给折磨得够呛。
见着宋木樨情绪平复下来,秦婉茹红着眼起身端起了方才那托盘上的汤羹递到她面前。
“木樨,乖,先把汤喝了。”秦婉茹伸手捋起了宋木樨额际细碎的头发,温柔开口。
“今天正巧是苏姑娘回门的日子,方才那汤也是她送来的。”等到宋木樨把汤喝得一干二净,听见秦婉茹这般的说,眼睛刷的一下子亮了起来。
还没有等到秦婉茹反应过来,就见着宋木樨一溜烟的跑出了家门,空气里面只余下了句。
“我要去苏姐姐家玩!”
秦婉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弯腰收拾起刚刚宋木樨吃脏的碗筷来。
这才刚刚进了苏巧家,就闻见了一股子清冽的香气。
宋木樨猛地吸了吸鼻子,巴巴的看向苏巧。
“苏姐姐,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眨巴着眼睛望向自己,苏巧心里原来阴郁的乌云扫了一大半。
她伸出手,笑着招呼着宋木樨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上。
在盘子里捡出一粒松子塞到小姑娘的嘴里。
“好吃!”宋木樨赞不绝口,可眼神依旧是落在了苏巧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宋木樨的错觉,她见着面前的苏家姐姐,只不过是将原先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梳成发髻,乌压压的盘在脑后。
只不过换了个发型,身上周遭的气度截然不同。
原先的青涩消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成熟的风韵。
宋木樨不自觉的赞叹出声,“苏家姐姐,你变好看了!”
“……”听见这话,苏巧正在剥着松子的手微微一僵,不自然的笑着,“因为姐姐嫁人了。”
“嫁人都会变好看的。”
宋木樨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嫁人,很开心吗?”
苏巧看着宋木樨那双澄净透亮的黑瞳,一时语塞。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宋木樨解释。
解释她不是嫁人,只是抬入刘府做个妾。解释她在新婚次日,就被刘家老夫人和大夫人轮流着立规矩,解释那个把她抬入府上的男人,只不过将她当做玩物。
这才刚刚进门,第二天就彻底冷落她去,惹得她成为了刘府的笑柄。
“不过是乡野的丫头罢了,还想着攀高枝?”
“老爷也就是图一时新鲜!”
苏巧慌乱的垂下眼帘,原先捏在手里轻巧的手指现如今已经变得万钧重。
她再也捏不稳了,抽了抽鼻子,抬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只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低声细语道。
“木樨啊,以后你若是嫁人,那就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他也欢喜你的。”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两个人能顺顺遂遂的过完这一辈子……”
彼时的宋木樨还不能够看懂苏家姐姐眼睛里深深的悲伤,她也听不懂苏巧话里浓烈的哀愁。
更没有听见苏巧轻轻的低语声。
“小木樨,千万……不要像姐姐一样……”
而与此同时,一声吱呀的门响,打断了正静默的两人。
那苏妈妈一见宋木樨正乖乖的坐在女儿那里,依着从前一般问她刺绣学得如何了。
宋木樨都一一作答,到最后,苏妈妈看着宋木樨是越看越欢喜,还从那衣袖里掏出些小玩意递给宋木樨玩。
也趁此机会,宋木樨借口称天色不早,还要回去和娘一起做绣活,也不顾苏妈妈的挽留,一溜烟的跑掉了。
等到秦婉茹问起苏巧的状况如何时,她都乖巧回答。
听见女儿这般的说,秦婉茹反倒是沉默了。
沉默良久,才听见娘亲的一声低语。
“那苏家姑娘,倒也是个可怜见得。”
宋木樨实在是不懂,娘亲为何要这般的说,等她开口问的时候,偏生娘亲一口咬定是她听错了。
到最后,宋木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
把这注意力从那苏巧身上挪开,宋木樨这才猛然想起,苏家姐姐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香到底是什么香呢!
宋木樨懊恼的跺了跺脚,却把那杂乱的心思都捋平顺直,继续坐在绣棚前。
刺绣切忌心神杂乱,宋木樨屏气串起针线,将自己满身心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到面前的绸布上。
“丫头……”苏妈妈含泪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儿,“是娘……对不住你!”
正说这话,豆大的泪珠从苏妈妈的眼睛里滴落下来。
苏巧只低头不语,她却是伸手,轻轻的抱住了面前的苏妈妈。
“娘,放心,巧儿没事的。”
“巧儿……”
“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