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着乡里之间的规矩,葬礼上面的丧宴是要办上三天三夜的,第二天把宋炜秋掩进了黄土,连轴转了两天的秦婉茹,双腿像灌铅般的沉重,打不起多少精神头。
宴席间的邻里街坊交谈着,正在秦婉茹准备歇息之时,只见管家快步走了过来,禀报说是有位陌生男子前来登门拜访,还口中直嚷着说要见一见宋炜秋,说是什么有事情相商。
秦婉茹忙理了理鬓发,快步走到了门口却看见门口处果然是和管家所说的一般站着两个人。一位穿着长袍,另一位则是仆人打扮。
穿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袍站在最前面,手中还捻了串念珠,秦婉茹掠过那念珠看向了来人,来人左不过四五十岁约莫和自己丈夫一般大的年纪,想起了自己的丈夫,秦婉茹有些悲从中来。
只是那个人的容颜比宋炜秋苍老得多,他眼帘下方的沟壑深深,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是他锐利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秦婉茹有些不敢直视着那人的眼神,他的眼神就好像是鹰枭一般,又好像是草丛中的毒蛇伺机而动。
他哆嗦了一下嘴唇,皱着眉看着站在袭击面前的女子,语气里面带着几分的不善,“你们家的当家呢?我有事情和他说。”
“实在是抱歉,我们家当家的在前几天去了,二位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先进来说罢。”秦婉茹心下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没有多少的纰漏。
等到那不速之客来到了正屋,秦婉茹忙招呼着扇儿去给客人端上一杯茶来,那人环顾着四周围,果真如同那妇人所说的那般,府上处处都是白幡。
“请问这位先生……”秦婉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面看着来人,心里面有几分不确定。
金禹放下了茶盏,依旧是一副冷然的表情,因着他本就是张国字脸,紧锁着眉头倒让人觉得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他坐在座位上虚虚拱手算作行了一礼,看着面前穿着孝服的秦宋氏,自报家门道,“在下是金禹,几月前于你们家里老爷那里订了几张绣狮子全当做小女的嫁妆,然后前些日子收到你们家老爷的来信,说是什么现在的绣狮子已经没有了,要我过来商量什么赔偿法子。我收到书信后就立马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可是没有想到府上居然出现了这等子事情,实在是对不住了。”正说话间,金禹又是行了一礼。
秦婉茹虚虚扶起,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绣狮子?她愣在了原地,她从来没有听见自己的老爷说起来这回事,她敛下了眸子看着金禹,“那你可曾有我们家老爷的书信?”
好像是对于这个早有预料到一般,金禹从怀里面掏出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铺平展开推到了秦婉茹的跟前。
秦婉茹又不识几个字,哪里认得出那书信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她只觉得心里面一阵子冰凉,要知道原本以为绣坊被烧光已经是够倒霉的了,不曾想现下又多出来这么一茬。
她拿着信纸看了良久,只觉得头皮胀痛,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些白纸黑字她压根一丁点都不认识,因为心里面一点底气也没有,拿着信纸的手在不停的哆嗦着,这般大的声响自然是被站在一边的金禹给捕捉到了。
“那老爷在信里面是怎么说道的解决法子呢?”秦婉茹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来者,只见着金禹一副悲伤的模样,温声说道,“现在我也看到了贵府上面的情形,距离小女结婚的日子还有上三十天,倘若贵府能够在三十天赶制完那批绣狮子,自然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正在秦婉茹心下狂喜准备答应下来的时候,却见着金禹说话转了个弯,“只是听你们当家的语气,当时我说绣狮子的金线都被烧光了,不知道这狮子还能不能赶上小女的婚事。”
原本以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际,不提防金禹来了这么一下,秦婉茹心下暗暗叹息,都说人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现下的宋家这事情接踵而来,压根都没有让人喘息的余地。
“你们家当时是给了我们家老爷多少种线?”秦婉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的平静,要不是刚刚才自己看到了那女子害怕的模样,金禹真的要被她现下这副模样给哄骗了去,他低低笑出了声,“这些得去问你们家老爷了,毕竟是术业有专攻,我一个做生意的压根不懂你们绣工上的事情,只是听拙荆说起过,其中好像有湘妃竹染色的丝线。”
听见了金禹这么一说,秦婉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倘若是金丝线还好说,她翻翻从前娘家剩下的嫁妆总能够找到,要是是那什么湘妃竹染成的绿色丝线,那可真的是棘手得很。
人们把才冒尖的湘妃竹采摘捣烂成汁水,将丝线在其中浸上七日捞出后漂洗一次循环三次后才能够算得上是湘妃丝。
这眼下时间急迫,哪里能够找得到湘妃丝,秦婉茹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稳定了一下心神,“金先生,要是假如我们终止合作的话,应该赔偿多少呢?”
金禹的眼神流连在秦婉茹的脸上,眯了眯眼睛,那样子的眼神让秦婉茹十分的不舒服,正在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着金禹朗声笑出了声。
“要是贵府真的拿不出绣狮子,那就请赔偿我们丝线的钱,以及耽误事情的钱,”正说着话,金禹转头看向了在一边的吕有才,“吕先生你来说道说道要是真的误了事情应该赔偿我们多少钱。”
秦婉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着那仆从打扮的人上前一步,不知道从哪边摸出来了一张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
要知道她原本以为那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仆从而已,现下看来他们可以说是有备而来。一边那个吕先生拨拉着算盘,直叫秦婉茹心下焦躁难安。
“原料加上误工的钱一共是五百两白银。”大厅里面终归是回归到了一片寂静,吕有才朗声摆出了这么一大额的数字,惊得秦婉茹几欲昏厥过去。
偏生那金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秦婉茹,“所以请问宋夫人到底是要选哪样呢?”
这话已经挑明了要她做上一个决断,秦婉茹她只觉得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她抿了抿嘴巴,唇齿间弥漫出了一股子血腥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来,“我先让人喊我们家管家过来问上一问。”
“家里面的事情全部都是他来操持,对于家里面有多少积蓄,我还是一概不知。”秦婉茹苍白着张脸,看上去有些无奈的解释着。
等到管家来的时候,秦婉茹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旋即注意到自己的失礼,指甲死死的抠在了木桌上面,又坐了下来,金禹在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现在我们府上还有多少盈余?”秦婉茹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管家。
没想到夫人居然有一天会过来管府上的财政,那管家心下有些奇怪,但是还是如实禀报道,“现在的府上没有盈余,反而还……”
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咣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看着面前暴怒的夫人,管家心里面清楚得很,自己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就面临着什么样的下场。
虽然说夫人做事温和,但是他一家老小还指着宋家过日子,他是绝对不能够失去这一份活计的。
“夫人息怒,现在府上没有盈余,上个月老爷把钱全部投到了盛家的钱庄子里了,现在只有一点点余下来维持正常的开销和运作。”听见了管家这般的说,秦婉茹心下这才觉得心里面的石头停了下来,“那老爷放了多少钱放在了那钱庄子里?”
“两百两……”听见了管家这般说话,秦婉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滞了,她苍白着一张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边的金禹也是不忍心看下去了,放下了手上的茶盏,走至秦婉茹的跟前温声劝阻道,“宋夫人,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明天再登门拜访,这五百两也不是这么好做决定的。”还没有等到秦婉茹说些什么,就见着那一主一仆扬长而去了。
“夫人……”还没有摸清楚事情状况的管家,看着夫人瘫软在了藤木椅子上,放声痛哭,“刚刚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娘亲——”在外边寻了良久也没有找见娘亲的宋木樨,看见了娘亲正坐在椅子上面凄凄哀哀的哭泣,心下当即是有些奇怪,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了过去,却见着娘亲的脸上是满脸的泪痕。
宋木樨笨拙的抬起手,慌乱的想要擦干净娘亲脸上的泪水,“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秦婉茹于泪眼朦胧间看着她的小女儿这般体贴,反而是更加的悲从中来。
“木樨,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被别人要很多钱,一时间拿不出来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