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含烟的意识像是泡在水里，随之沉沉浮浮，没有边界，也没有目的地。
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从遥远的天边渗透过来，但又隔了一层纱，恍恍惚惚听不清楚。
陈含烟想要挣扎着跳脱出这种酷似梦魇的状况，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陆素眠听到了那个郎中的话，心口微微一痛甚至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果然是这样吗，只要对自己释放善意就会被拖累受伤，乃至受死吗？
陆素眠等在门口，等着陈将军和那郎中出来，不愿意再进去过了自己的霉运给陈含烟，虽然这样的说法可笑的紧，但是陆素眠着实不想让陈含烟再有一丝的危险了。
外面的月色清冷，空气也冷，要渗透进陆素眠的每一寸皮肤，感觉血液都在结冰，可是金蚕蛊毒又不时地发作着，陆素眠在又一波攻势下，实在忍受不住，蹲下了身子，咬的嘴唇都破了，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陈将军送郎中走出屋外，见到门旁边陆素眠正蜷缩成一团，紧抿着嘴唇，唇色因为用力有些微微发白，脸颊也苍白的吓人，额头上更是被湿透的秀发凌乱的紧贴着。
陈将军突然就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了，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就要在这险恶的江湖摸爬滚打，还被搅进了夺嫡之争，偏偏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陈将军蹲下身去，拍拍正闭着眼睛的陆素眠，“没事的，烟烟没什么大事，你也受了伤，回房休息吧，一会大夫也去给你看看。”
陆素眠像被惊醒了，“将军，我都听到了，我知道都怪我，都是我逞一时之勇，害了小姐，我有罪，我会赎罪的。”
陈将军皱了皱眉，“你何罪之有，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是最无辜的，怎么会让你来赎罪？”
陆素眠抬起头看着陈将军，眼睛里布满了水雾，他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陈将军的善解人意还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将军，我中了金蚕蛊毒，我可以救烟烟。”
陈将军没有在意他的称呼，只是突然周围的温度好像冷了几分，“你是说，大皇子给你吃了金蚕蛊毒？”
“不是，是被我是被射伤了，箭上有毒，他说是金蚕蛊毒。”陆素眠眼睛里都是想要救陈含烟的恳切和急迫。
陈将军握了握拳，“我不会让你白白受着的，但是万分感谢你想救烟儿的心。”陈将军顿了顿，“虽然一开始我只觉得你们只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但现在我倒是有点认同你们了。”
陆素眠倒是浅浅的笑了笑，“将军这话可说错了，有什么好感谢的呢，从烟烟救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条命就属于烟烟了，赴汤蹈火都是小事了，我只想烟烟好，她喜欢我，我幸甚，不喜欢我，我也会默默守护她。”
陈将军听了没有说话，只是拜托郎中去给陆素眠诊治一番。
陆素眠躺在床上，虽然身上疼的好像渗入了骨髓，但是又有一点庆幸自己中了这毒，可以救陈含烟，让她少遭受一点痛苦，即便这代价是自己七天不得解毒，既然问过了，这毒并不致命，只是难忍而已，倒是坦然了一些，自己还要留着这条命保护烟烟，倒是不想死在这等宵小手上。
白胡子郎中把了把脉，倒是神情轻松了一些，“你这身体不错，比我上次来健壮了许多，这次只要服几副药即可痊愈，只是这前后的鞭伤要温养一阵子了，疤痕倒是避免不了的了。”
陆素眠听闻此言，也心下放松下来，对郎中点点头，唇边带着丝丝笑意，“多谢大夫，上次也是您诊治帮我一次次度过难关，只是这次，我不是大事，万望大夫好生照料小姐。”
白胡子郎中捏着胡须，“那是自然，只是要你忍受几日这毒性了，我会开点药来这七日只抑制这毒性，却不根除，日日取半勺血，七日之后，两副药必保你药到毒除。”
陆素眠见他这样的肯定，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世外高人了，这几次都是他妙手回春，还清高遗世，倒是让他无端想起了那个江南给自己白面馍馍的老郎中。
陆素眠想要起身送郎中走，却被陈将军按回被子，“我去就行，你好好养伤，一会我来和你谈谈。”
陈将军送白胡子郎中走到了府门口，府外是早已备好的马车，搀扶着他上了马车，“大夫，辛苦您了，早些休息。”随即想要塞给这白胡子老头一个装了银钱的荷包。
“不必，我是和这两个孩子有缘哪，实在有趣的紧，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走多远。”白胡子郎中的脸隐在马车的帘子内，隔着帘子倒看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陈将军从善如流的收回了自己的荷包，他也感觉出来了，这个人决计不是普通的郎中，但既然并无恶意，只不愿意透露来历也没有关系，用人不疑就是这般道理了。
陈将军送走了郎中，快步走回了陆素眠的房内，屋外夜色渐浓，实在不想再耽误陆素眠的睡眠时间，但有几件事今日必须弄明白，只得加快速度。
走到了陆素眠的床边，随手在外室拿了个原木小凳，顺手放到床边，坐下。
陈将军坐了一会，给陆素眠掖了掖被子才开口，“素眠，嗯……我知道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现在对你想要呆在三皇子身边获取消息的策略不尽赞同，恕我直言，你确实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陆素眠静静地看着陈将军，倒是心里有了一点准备，知道今日这样的事给了陈将军一点冲击，“将军，我知道，今日之事，我也看明白了，我曾以为三皇子有意保我是属意我的才华，现在看来不尽然，我大概只是三皇子想要给大皇子添堵的一个工具罢了，大皇子想要我生不如死，他偏偏要和他对着干，但现在看着大皇子真的动了怒，倒是不想和他真的对上了，或者说，不愿意为了我在现在这样一个时机得罪大皇子，今日，若不是将军力保我，恐怕我已经死在那荒郊野岭了。”
陈将军倒是没有想到陆素眠自己也看的这么透彻，还以为要好生劝慰一番，现在倒是免了口舌，“素眠，这些时日我看你日日早起练功，说实话，真的是个好苗子，要是从小练起的话，会更好，可惜了，不知你是否愿意跟我从军？”
陆素眠听闻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将军这是想要栽培我？”
陈将军撇过头不自然的咳了一下，“你别多想，只是给你一个机会，留不留的下全看你自己，不要试图通过烟儿走裙带关系。”
陆素眠知道陈将军的意思，但他知道陈将军这些天也能看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有些爱才的心，而且好像天然岳父对自己未来的女婿都有种暗搓搓的敌意。
“是，将军，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留下，为将军的大业出力。”陆素眠想要起身，但又被按了回去，只得在床上拱了拱手，场面一度有点好笑。
陈将军点了点头，满意的看了陆素眠一眼，随即走了出去，回房睡觉去了，今日也给他的精神上累了个好歹。
陆素眠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今日皎洁的月亮，只有一道弯弯的月牙，像是变成了一个钩子钩得人心里痒痒的，不一会有几片乌云挡住了月光，陆素眠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月亮不会一直躲在乌云后，总会闪耀它原本的光。
虽然身上还是痛痒难忍，但是还是抵不住精神上的疲惫，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倒是想着，自己的血会不会苦涩，烟烟会不会吃药吃不习惯。
日头渐渐取代了清冷的月亮，从东边升起，驱散最后的黑暗。
将军府今日闭门谢客，有些冷清，但是小厮丫鬟们浆洗洒扫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陆素眠的耳朵里，知道自己现在虚弱着，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梳洗一番就去了厨房，喝了一碗白粥，喝掉了准备好的药。
陆素眠做完了这一切，又回到了床上，生怕自己的哪个操作不对，影响了自己的血液，进而导致延误了陈含烟的病情。
昨日听闻小小的陈含烟竟然落过水，还那样的体弱，好像自己都在和那时的陈含烟一起被丢进了冰冷的池子，心里像是加了个冰块冷的透心凉。
陆素眠那时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能让陈含烟手一点点苦，连听到陈含烟从前的难过自己都心疼的这般，现在的自己对陈含烟的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虽然不相信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海誓深盟的爱情，可轮到了自己竟真的恨不得想把心剖出来给她，哪怕这样都怕脏了她的手。
看到自己现在这般的想法，大约说给那时的自己，自己在以后会这样爱上一个女子，自己肯定是不信的。
想到此，陆素眠又想起了陈含烟不想爬山时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两声，但又想到了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陈含烟，又是一阵的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