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素眠本想着要借力跃上更高的树枝,但下面的人已经发现了。
一声箭鸣划过空气,直朝着陆素眠的面门袭来,陆素眠躲避不及,左臂被豁开,血从里面争先恐后的流出来。
陆素眠试图伸出右手靠握住树干来减缓坠落的速度,但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砰的一声,身体和地面的接触,幸好还有一层雪稍微缓和了一下势头,但即便这样,陆素眠的头也被撞得眼前出现了重影,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几欲干呕的反胃。
陆素眠的视线被眼前的雪和枯树枝遮挡,但是听觉还是很灵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已经和越来越大的心脏跳动声融为一体。
“哟,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刚攀上高枝的陆大公子吗?”旁边一声讥讽的声音传来,可这时陆素眠能抬头看的话,一定不敢相信现在在他眼前的人竟是大皇子。
这大皇子一身云锦暗纹黑衣,剑眉入鬓,只看这样貌,实在与他做的事情联系不到一起,倒像是个端方如玉的公子哥,那讥诮的声音和语气违和的要命。
陆素眠稳了稳心神,试图以手肘撑地起身,但浑身酸软无力,看着左臂上的伤口,陆素眠的眼神暗了暗,明白了,这箭上有毒。
大皇子荆成凛看着陆素眠爬也爬不起来的狼狈样子,开心的大笑起来,好像看了一出好戏,就差拍手示好。
身下冷冰冰的雪在身体的接触下融化,打湿了衣服,和着从左臂开始升腾起的痛感所出的的冷汗,陆素眠缓缓颤抖着抬起眼眸看向大皇子,眼里目光如炬像要把大皇子灼烧出个洞来。
“呵,好久不见啊。”陆素眠的声音里像是淬了寒冰,“实在想不到能在这看到尊贵的大殿下呢。”
陆素眠的左臂想要燃烧起来,但实在不想在荆成凛面前露怯,只得狠狠咬着牙,几乎要尝到其中的血腥味。
荆成凛的本来上扬的嘴角听了他这一番话后,逐渐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
“陆公子还是没有吃够苦头啊,怎么想和陆知州一样啊,到现在还是万人唾弃?”荆成凛蹲下身,拍了拍陆素眠的脸。
陆素眠动不了,只得任他动作,只在心里暗暗想着对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来探查如此容易被发现,即便不在这时被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又不是精通于此,实在很难做到了无痕迹,但想着幸好刚刚在树上的时候已经给三皇子靠着训练有素的乌鸦在黑夜的掩护下,送出了消息,总归是心里还有一点盼头。
陆素眠心里偷偷想着陈含烟,想着她是不是在安寝,有没有好好吃饭,又想到了没有给她买点心,试图借此来忽略身体上的苦楚。
荆成凛见他额头上渐渐冒出的汗珠,“呵,还挺厉害,这箭上抹了金蚕蛊毒还加了落回,制毒那人可说中了此毒如万千虫蚁啃食。”荆成凛额角有些微跳,随即猛地站起来,回身用力在陆素眠的腹部踢了一脚,看着他的后背直直的撞向那棵粗壮的老树,又露出了那副端方的笑来。
旁边的小兵看着他如此的喜怒无常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但更害怕他看到自己这样,装作冷的发抖的样子搓了搓手。
陆素眠已经意识模糊了,浑身的刺痛,尤其是左臂还疼的像被拿着钝刀子一刀一刀的磨,使不上力气,浑浑噩噩之间倒是又接上了在掉下树之前的回忆。
今时今日,如他人刀俎下的鱼肉,那时又何尝不是?命运啊轮轮回回,却好像又回到了起点,要是写成了话本子倒是会卖的甚好,可这是自己真实的歧途。
娘亲已成了刀下亡魂,爹也已驾鹤西去,以前在家中护佑下觉得的太平盛世,就在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只大不了几岁的皇子亲手打破,还是那样幼稚的理由,不喜欢有人忤逆他,他是皇权,爹娘入了黄泉,他们的儿子还要在这般境遇下只得苟且偷生以换得爹娘的泉下安稳。
陆素眠那时每天的愿景大概是能够抢到野狗嘴里的一个包子,能够填饱肚子,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满足这位皇子的恶趣味,后来在江南的水乡一条古朴的长街上一个老郎中看到了,倒是摇了摇头,“小娃娃别吃了,那野狗身上带着疯病哩。”
陆素眠小小年纪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但这个老中医没有嫌弃他,总是时不时给他几个白面馍馍吃,直说两人都是异乡人,要照顾一下这个小娃娃。
可是好景不长,荆成凛知道了,只在京城略吩咐了一下下属,这老中医就突患疾病死了,还是死在了老中医自己最擅长治的咳疾上,死后入殓的白幡经过长街,略过陆素眠的脸上,像是一柄重锤一下一下敲在心坎上,眼睛里的泪水好像也变成了血水,模糊了视线,好像自己的存在就是带来灾厄,爹娘是这样,老中医也是这样,现在看来,只有那花楼的柳爷没有被影响,但那可能是因为本就不是为自己,她也只不过是替三皇子办事罢,好像是个邪恶的诅咒,只有被真心对待,那人就会惨遭毒手。
想到这里,眼前突然就闪过了陈含烟的脸,猛地打了个激灵,现在在干什么?如果不逃出去,如何遵守自己的承诺要保护他的烟烟,现在局势这般诡谲,自己死了不要紧若是给将军造成了麻烦造成不能挽回的结局,怕是不仅仅是将军府那些人而已,整个将军一脉都要被拖下水。
陆素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倒是想到了一点对策。
荆成凛刚踢走了他,又走向他,看着他有睁开了眼,僵硬的扯了扯唇角,“还真是顽强啊。”
“殿下,且当您在夸赞我了。”陆素眠感觉这毒药里的落回似乎计量不太够,在疼痛的唤醒下,胳膊恢复了些许力气,“倒是您啊,你不担心我就死在这里吗?”
“呵,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就是老三的一条狗,还以为攀上了个将军就能位居人上了?”荆成凛眼里的讥讽毫不掩饰,甚至还有心情扑了扑自己肩上落下的雪。
陆素眠轻声笑了下,摇摇头倒显得荆成凛像是个跳梁小丑。
荆成凛来了兴趣,“陆公子有何高见啊?”
“高见倒不见得,但是既然您在这里屯兵,还这般隐蔽,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吧,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这样一个自己试图造反的皇子成为太子呢,现在这样一个立储的关键时刻,您大概也不想被过早暴露底牌吧。”陆素眠缓缓爬起来,靠在树旁。
荆成凛的脸色有些不好了,但想到什么又和缓下来,“就凭你?只有把你一杀,还有谁会知道呢?”
“殿下刚刚不还说我是三皇子殿下的一条狗吗,狗给主人报信不是最基本的本领吗?”陆素眠苍白的脸殷红的唇因为血色浓而显得妖异异常,靠在树旁和后面不时摇动的黑色树影形成了一副极为骇人的画面,一身黑衣倒是像来索命的黑无常。
荆成凛似乎是被唬住了,但不一会就镇定下来,“就凭一个老三,还不够吧,我觉得你在几年前就应该有这个意识,要不是我懒得跟你玩了,你以为你能一直在那花楼里,不过是觉得为了一个你伤了我们兄弟和气不值得。”
陆素眠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捂着左臂笑的弯下了腰,一会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殿下,这就不必了,您二人的关系,还要在我面前演吗?”
荆成凛大约没有被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过,有些恼羞成怒,“今日你就是说破了天,也必死无疑了,只是今日想先留你看看你的狼狈模样而已。况且,就算我那三弟真的来了,你以为他就真的能跟我正面对抗了?他一个母家式微的,有什么大能耐?”
“看吧,殿下,您就是这样的形象。”陆素眠看向荆成凛后面的虚空。
荆成凛心下一惊,猛地向后看去,陆素眠抓住时机,直接在后面扣住了荆成凛的咽喉,随后把刚刚藏在身后的小刀抵在上面。
那两个小兵看着他们的主子被别人捏在了手里,慌了心神,要是大皇子死了,自己定也是活不成的,只怕到时候就是百十张口也说不清了,何况自己本就是做着谋逆之事。
“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放开我们主子。”小兵声音颤抖着。
陆素眠看都没有看一眼,只嗤笑了一声,“倒是养了两个傻子还挺忠心。”
荆成凛不敢动弹,因为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脖子上的皮已经破了,足以看出他的力气有多大,大约真是想弄死自己。
“陆公子,陆公子,不必这样,放开我,我立马赏你黄金百两,不,黄金千两。”荆成凛再也没有了那副假人假面的端庄样子。
“殿下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是个主子啊,连求人都要用赏的。”陆素眠又把刀往下移了移,渗出的血更多了。
但其实陆素眠自己也不好过,只不过落回这一味毒药没有下够量,那金蚕蛊毒还是在侵蚀着五脏六腑,陆素眠只能不断地咬着舌尖转移着痛苦。
陆素眠知此地不宜久留,只是钻了个大皇子脑子不是十分灵活的空子,才搏得这一丝生机。
推搡着大皇子朝着树林外走去,还不忘把大皇子这面朝向那两个小兵,以防自己被背后捅刀子。
刚要走到树林边缘就看到了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闪烁,仔细一看是火折子一类的东西,随即把自己和荆成凛藏在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