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族会一如既往的无聊。
楚越坐在最上首，肃容敛目，如往常一般安静的装作一尊泥胎木雕的神像。
楚越并不想说话，可惜别人却不放过他。
“楚集安，东南你也要，西北几城你也要，你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点吧。”一个白发苍苍的族老率先发问，语气有些不阴不阳，“就留那几个小城的税收给剩下这一大家子人，你是在打发乞丐不成？若是想分家就早说，我们也不必在这天天受你的气。”
楚集安还没说话，坐在老人身边的少女就笑着接道：“阿老，你可别说啦，你没看到阿越一点东西也没有么？这次能够那么轻易攻下这几个不听话的小门派，一点损伤也没有，阿越可是居功甚伟，可连没赶上上山，志在后方骑骑马的阿游都拿到了东南一干门派的税收权力，可阿越却什么也没有，可见家主是铁了心把这把他这份基业全部传给他儿子了，咱们能够拿下几个小城已经是家主法外开恩，就偷着乐吧。”
这少女名叫楚舟，看着年轻，其实辈分极高，本身又聪明，是这一代分家一系领头人之一。她这话说得像是劝解，但其中却句句都是在挑拨，尤其是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但楚越对此无动于衷。
他知道楚舟其实并不关心自己，不过是拿来做筏子，刺一刺楚集安罢了。
楚家最开始是商贾之家，在成为天下仅有五家之后，主家虽然因为控制了天眷者获得了绝对的权力，但也同样因为需要控制天眷者，主家嫡系不断的减少，分家虽被牢牢压制，但仗着人多势众，偶尔也能反过来胁迫主家。
这种威胁一般不会太过分，两者之间也并不会真的撕破脸——毕竟是商贾出身，两边都心知肚明，少了任何一方，楚家都会立刻衰落下去。
在外敌林立的状况下，内部拼个你死我活并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这种默契的平衡在近些年逐渐被打破了。
这争端的起因有些滑稽——因为楚家越来越强盛了。
虽然很多人讨厌楚集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极有手腕的人。再加上这一辈的天眷者楚越安静听话，对天眷之力的掌控又远超过去那些天眷者，不必顾虑动用时可能造成的损害，两两相加，楚家的势力就得到了大幅的扩张。
再加上晋沐两家接连出事，楚家隐约有一枝独秀的趋势，这时候，分家的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按理来说，楚家当家做主的一直是主家，现在的家主楚集安也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天眷者楚越更是他的儿子，在这种时候跑去掠他的锋芒，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但坏就坏在楚家嫡系一脉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嫡系虽然把持的最多的权利，但几乎所有的具体事事务都是由楚家分家的人在管理。
楚家本身又是完全的家族传承制度，天然排外，除去一些不重要的位置之外，重要的事务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
在楚家吞了晋沐两家后，大部分的利益都被楚集安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甚至大部分地方都派了自己的心腹而不是楚家人去管理，分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一直闹腾着要楚集安吐出一部分位置来，可楚集安不知为何，一直对这些要求不闻不问，这就导致分家那些人火气越吵越大，已经到了会在一月一次的族会上公开质疑楚集安决定的地步。
但楚越知道没用。
若是有用，分家也不至于天天吵，月月吵，吵这么久了。
楚家的核心权力一直握在楚集安手中，而分家除非决心放弃楚家，跟楚集安鱼死网破，不然根本动摇不了楚集安的权力。可分家本就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力才跟楚集安吵，又怎么会做这种本末倒置的蠢事？
果然，楚集安如往常一般温言说了几句什么用也没有的面子话，轻易就把喧闹压了下去，等楚集安又转头聊起如何该如何蚕食望山的势力，就很少有人还在意之前的争论了。
原本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但不知道是楚舟年轻气盛还是为何，见事情轻而易举被平息，又不服气的抬高声音说了一句：“家主，您每一次都不交给楚越半点，难道忘了楚家规矩吗？还是，您根本没把楚越当成过是楚家……”
楚越轻轻的抬起头，凝视着楚舟。
楚舟一下子感觉自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她，让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瑟瑟发抖。
楚舟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直安静的，平和的，看上去甚至有些迟钝的楚越是天眷者。
而楚家的天眷者，杀人从不需要讲道理。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自楚越做出反应之后，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真奇怪，明明之前说话的时候，他们都把楚越视若无睹，只当他根本不存在。可楚越一抬头，他们又拿出十二万分的慎重来对待他，仿佛对着一头随时会吃人的猛虎。
“太姑姑，”楚越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他轻声说道：“我并没有这么想，我相信父亲也并没有这么想，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听。”
他说完之后，便继续垂眸不语了。
楚越知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会听到有人说这些话了，与之相对，大概他之后会遇到一些麻烦吧。
不过，无所谓。
最后族会在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心思各异的人
们匆匆散去，而楚越走在最后。
他不紧不慢的走着，穿过花园，穿过池塘，一直向门口走去。
“越儿，”在他迈出楚家大门的前一刻，楚集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要去哪？”
“父亲。”楚越回身，恭敬的向着楚集安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我要出去一趟，找一个人。”
“找人？”楚集安笑道，“你想去寻谁？若是着急，我叫黑羽卫去帮你找吧。”
他这句话是在十分委婉的暗示楚越不要随意行动。但楚越摸了摸袖中的信封，摇了摇头。
“不必，我知道她在哪。我想自己去见见她。”
“非要自己去？”楚集安见平日能轻易劝动的楚越竟破天荒的反驳了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诧异，“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被你看得如此重要？”
“事关生死，总要重要一些的。”楚越笑笑，“对不对，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