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看着面前尚未开启的内城门,皱了皱眉,还是没有选择强行闯进去。
他乌黑的长发黏着清晨的雾气,发梢末尾湿漉一片,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以上好织锦混杂着冰蚕丝制成的白色长袍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淤泥,看起来有些狼狈。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楚越这幅样子,一定会很惊讶。
楚越给人的感觉向来都很安静,极少因外物影响自身。跟过去那些楚家天眷者相比,他对天眷之力的把控可为细致入微,从未因为控制不住天眷之力而伤害他人,也正是因为他这份能近乎完美的控制力,楚家近些年才逐渐起了波澜。
毕竟在拥有天眷之力的五家中,只有楚家不是由天眷者本人领导。
不过,楚越本人并不在意这些事。
虽然天色尚早,但攸城已经很热闹了。
赶早的,卖鱼卖饼的,卖碳卖柴的,卖衣卖纸的,全都热热闹闹的挤在这条街上,举目望去一派繁华景象。
攸城本就是有名的商贾聚集之地,有这么多人也很寻常。可楚越却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叹了口气。
“你们非要在此阻拦我吗?”他问。
四周忽而一静,但转瞬之间却又恢复了正常。
路边小摊上为了一钱银子拉拉扯扯的大娘和货郎仍在争辩,那面容风霜,正想舀了一碗馄饨吃的中年人也仍在弯着腰,艰难的举着勺从那烧着热气的汤锅中捞出几颗小馄饨来,那拎着花篮,绑着双色丝结,看上去仿佛要去城外踏青的少女也仍旧手挽着手嬉笑着。
“我真的很不明白。”楚越并不被这表面的平和所迷惑,他困惑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要这般持之以恒跟我做对?”
在馄饨的渺渺香气之中,那个提着花篮的少女忽然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为何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呢。”
“你成为天眷者十五年,杀了多少人,又做过多少恶事,你还记得清吗?”
“记得住。”楚越淡淡的说道:“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说?邬山县,云锦州,还是张康里的三位龙头?你如果想听,我可以把在座诸位跟我的仇一句句念给你们听。”
原来他竟然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
“你竟然知道,为何还要做出这一幅假仁假义的恶心模样?”那面上满是风霜的中年人猛地站起身,开口却是一派少年音色,“你每次出手杀人都要留下似我这般对你无能为力之人,难道就预料不到我们会来找你麻烦吗?”
楚越叹了口气。
“想得到,”他的语气仍旧淡淡的,“但我希望你们能选别的路,生命毕竟很宝贵的。”
“真是可笑,”那少女又冷冷道:“你杀了那么多人,毁了无数宗门,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个时候却又来教训起别人来了?”
在说话之间,她已经褪去了伪装,双手持弯刀在手,摆出了迎战的态势。
她手中那双弯刀通体纯黑,却闪着如金铁一般的光泽,正是以天外陨铁所打造的轮月刀。
这名少女的身份,自然也不言自明。
天守阁杀手,月如钩。
在成为天守阁的杀手之前,她也曾经有过另外一个身份。
已然覆灭的昆吾派掌门之女,傅如霜。
楚越看着她,明明现在是他被人寻仇,明明现在的局势一触即发,可他看着面前这些仇恨自己的人,神色却十分平静。
“我不明白。”他说,“他们是为了私怨杀我,可你不是。你既然那么讨厌天眷者,为什么还要跟陈恪合作?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
月如钩并不说话。
但她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很惊讶?”楚越困惑的说,“为什么?就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其实都是陈恪用来攻心的道具?”
楚越是个很聪明的人。
在看到内城门未开时,楚越就明白自己陷入了伏击,在看到这些人后,楚越就明白他们究竟为什么在此。
凭这么光明正大的刺杀想杀掉天眷者,根本是天方夜谭。
但若是以他们的死用来攻心,倒是绰绰有余了。
而陈家的天眷,本就适合用来攻心。
楚越早知道自己习惯手下留情的弱点会被人利用,只是他没想到利用手段如此恶心。
在五家之中,楚家一向势强,若不是楚家天眷者难以自控,五家也不会维持这么久的僵持局面。
但能楚越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楚家的天眷能够轻易碾碎一切他想要碾碎的东西,但这份能力能够毁灭别人,也能毁灭自身。过分的使用天眷之力,天眷者也会受到一定的伤害。
像楚越一样,能够在翻掌之间轻易的毁灭一座城市,将山峰河流摧毁的天眷者,在楚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他们自身也会被反噬,要么失去理智,疯疯癫癫,要么遍体鳞伤无法痊愈,整日在被苦痛折磨。
但楚越完全不会。
做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若是他想,更夸张的事他也能做得到。
这样可怕的力量,自然难以抗衡。在楚越成为天眷者之后,楚家的势力急速扩大。
一开始,陈、沐、晋三家还能一起抱团取暖,声势倒也不弱。但楚集安却直接借着沐家家主与沐家天眷者不和挑拨离间,趁着沐家虚弱时一举覆灭了沐家,一下子打破了三家联盟。
这倒也罢了,毕竟楚家跟南家一向不合,南家不会坐视楚家继续吞并下去,一定会联络陈家和晋家联合抵制楚家。
可好死不死,晋家却忽然没了。
晋家没得可以算是莫名其妙,一夜之间所有拥有晋家血脉之人全数暴毙身亡,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晋石榴,可投身晋家麾下的人却没察觉到丝毫异状。
这件事究竟是谁下得手,至今仍旧是个谜。
虽然晋家的势力保存了下来,但没有了统治者,还是很快分崩离析,被其余几家瓜分殆尽。仅剩一些死忠跟着被强行带走的晋石榴去了楚家。
沐家既灭,晋家又亡,楚家的势头便不再也可遏制,偏生这一代南家天眷者始终对南陈两家联姻之事不可置否,让南陈两家的联合始终停留在表面,因此陈家近些年一直过得有些艰难。
如此一来,陈家想要借着算计楚越来达成某些目的,一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