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欢呼还在继续,但许鹿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
对于许鹿而言,这场战斗早在开局之前胜负就已经注定,唯一一点不确定,也只是他不确定眼前这个佘山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佘山罢了。
但这点疑虑,也在佘山动起来之后消失了。
这个佘山必定就是他知道的那个佘山。
除了他之外,在破碎星环这个地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眼力,这样的体魄,这样的决断力的驾驶员了。
既然佘山当初……或者是之后,驾驶着他帮着组装的破烂老爷机都能击溃成建制联邦正牌军,现在,在机甲性能完全优于对方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输给潜蛇呢?
因此,许鹿只是低头在自己的记录板上写着什么,不再继续抬头看赛场上了。
既然是佘山的话,那就不妙了呀……倒不是打得打不赢的问题,而是为了那么点钱就跟佘山这种驾驶员在这里互殴……总觉得很吃亏。
各方面都是。
不然的话,这场比赛之后直接去找佘山给他一笔钱,叫他帮忙打个假赛好了……
只要这笔钱比赛场官方给的多,佘山是一定会答应的。
许鹿这边不在乎,坐在他身边的莫离却不可能不在乎。
但到了现在,即使没有许鹿帮她解释,局势也已经很明朗了。
在挨过一轮连续轰炸之后,本来就已经残破潜蛇显然一时失去了再度反击的能力,无力的从天上掉了下来。这个时候。
佘山从容地迎了上去,灵巧的一扑,一刀切掉了潜蛇的主炮管,却并不急着了结自己的对手,反而是又再度退开,看着潜蛇摔落在地,却只在潜蛇附近游弋。
等到潜蛇再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再度发起攻击的时候,佘山却又忽地扑扑上前,砍断了潜蛇侧翼的传感器。
这一下,连莫离都懂了。
佘山要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肢解潜蛇。
甚至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佘山就打算从大到小,从四肢到主干一点点的切割潜蛇,为这场对于他而言必胜的战斗增加一点观赏性和趣味性。
是的,莫离没有猜错,第一场战斗果然是拿来热场的。
只是那个被拖出来炒热气氛的人,并不是佘山,而是她哥哥罢了。
“真奇怪,”许鹿在自己的记录本上比划了半天,还没听到下一场开始的声音,有些疑惑的抬头一看,却发现潜蛇居然还在顽强站在场中,不由发问:“他还站在场上干嘛?还不认输?”
原本就已经泪眼朦胧的莫离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是不忍的闭上了眼睛,默默流泪。
她知道为什么。
他们家那么穷,哪里有钱买什么机甲呢?他哥哥驾驶过的机甲,每一台都是临时向主办方借来的。
在破碎星环待了这么多年,莫离太了解这帮人了。
这帮人,就跟鬣狗一般,强势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但一旦稍稍显出疲态,他们就会露出尖牙利齿,扑上撕咬啃食,直到把你最后一块肉也给吃完为止。
假如这次赢了还好,看在哥哥表现出来的能力,或许还可以借此讨价还价。但假如他输了的话,这台机甲绝对会被标以一个令人恐惧的价格,逼迫他哥哥以这个价格偿还。
他哥哥又怎么可能还得起呢?
到时候,不但之前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积蓄会被一扫而空,还会背上高额的负债,被迫签订严苛的合同,沦为赌场的私人打手。
这种事,连莫离都看过不止一次了。
哥哥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所以,即使现在局面显而易见的毫无希望,他也不肯放弃。
可哥哥这么拼命,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拖累吗?
他现在像个小丑一样,在台上被人肆意玩弄,供人哄笑取乐,不还是因为自己吗?
莫离泪流不止。
倒是许鹿重新来了一点兴趣,他抱着记录板,继续看佘山切土豆。
是的,切土豆。
现在潜蛇的整个火力系统已经完全被废,四路传感器也都已经瘫痪,只有主仓上的层层防护还在,可不就是个大号土豆吗?
没看到现在佘山都不再谨慎的避开,而是大大咧咧的站在潜蛇面前,直接开拆了吗?
这样的土豆切起来其实是很费事的,佘山现在一定是一边拆,一边在心里狂骂主办方多事吧?
别说,其实他切土豆的手法还不错勒。
想到这里,许鹿忍不住笑了起来,引来隔壁莫离怒目而视,许鹿只好收敛了表情,内心却还是不以为然。
跟旁边哭的好像快死了的莫离不同,许鹿是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当初,他在第一次去首都竞技场,偶然目击到修则戏耍对方驾驶员的时候,就直言不讳地表示自己很讨厌这种行为,因为这是不必要的。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过是一下的事,给别人一个痛快很难吗?
但这并不表示许鹿不认可这样的战术。
在许鹿知道修则是因为自己是基因病患者的缘故,才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节省体力以免猝然发病之后,这种猫戏老鼠的作战方式,反而变成了许鹿经常给修则制定的战斗方式之一。
——真正需要的时候,又怎么能去顾及敌方是怎么想?就算对手因此有了心理创伤又怎么样?
说白了,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许鹿自然倾向于给对手一个痛快。但真正需要的时候,许鹿也不会避讳,甚至会恶意挑动对手的情绪,从而使对手陷入困局。
上辈子能跟这样的许鹿聊得来的佘山,观念上自然不会跟许鹿差多少。
他最烦唧唧歪歪,行事简单直接,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打架的时候也十分狂暴,正可谓从街头砍到街尾不带喘气,哪有空在那折磨人?
拿佘山上辈子的话来说,他又不是精神变态,吃饱了撑的做那种事。
所以,佘山现在会这么做,肯定是得了主办方的授意,要让这场比赛“精彩”一点。
佘山又是个拿钱就会干事的老实人,虽然心里一定在腹诽对方多事,但该做的事却不会因此偷工减料。
再说了,佘山也不过是甩了潜蛇一下,顺带把他的机甲拆成了七十七块烂铁皮而已,那位驾驶员最多是头昏脑胀,鼻青脸肿,外加几根肋骨断裂而已,一点真正严重的伤势都不会有。
反倒是潜蛇驾驶员自己,最出名的几次战局不是借着自己机甲身躯庞大,活生生把对手连着机甲带人一起勒成了铁肉混合一起的废料,就是不断炮轰,让对手在驾驶室里活生生因为反震之力而被震死,虽然在这个比赛赛场上,这种行为司空见惯,没有人会去谴责,反倒会因为这样惨烈的杀伤而感到高兴,但你既然都能够杀别人来刺激观众下注了,怎么轮到你自己的时候,这么一丁点委屈都不肯受了呢?
就你是人?
既然上了这个赛场,签了那个合同,不就是生死由命了吗?佘山又没搞什么小手段,实打实的实力压制,甚至连用来投降的按键都没有弄坏,有什么好委屈?
事实上,许鹿是很想把这番话对着旁边哭的要死的莫离说出口,但嘴巴张合了几次,还是闭上了。
跟狂热的粉丝又有什么好说?反正一面之缘而已,下次也不会再见了。
这个时候,佘山切土豆的举动也来到了尾声,潜蛇主舱的外壳已经被完全的切开了,外层的保护也完全的消失了,露出复杂到让人头晕的内部零件,佘山上前一步,把潜蛇最后一根连接着动力源的接线给切掉,至此,潜蛇的引擎彻底熄灭,而佘山左右示意了一下,方才在场中站定,准备通过下面机械台回到备战区。
在等待机械台降下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太热了,佘山也打开了机舱,从他那台微型机甲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许入记忆中的样子,乌黑的长发,乌黑的双眸,不知道为什么白的仿佛在发亮的肌肤,只是头发没有他记忆中那么长,但也已经到了肩膀。
此时,他站在赛场的阵中,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全是薄薄的细汗,佘山却并不在意,随意的撩起衣服把汗擦拭干净之后,又准备再次把自己的头发给绑起。
许鹿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绑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佘山为人非常粗鲁,甚至可以说是不修边幅,但在对自己的头发之时一直很小心,有一天在那边研究引擎的许鹿看着佘山睡觉之前都要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头发摊平,不由有些无语的说道:“也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你懂什么。”佘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眼神都懒得给许鹿一个,“这些可都是钱。”
许鹿更加无语了。
“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养头发,就是为了拿去卖吗?”
“不然呢?”佘山反问。
“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样好看呢。”许鹿也有点不好意思。
也是啊,为了好看去留头发,跟佘山的性格完全不合嘛。
佘山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隔了好久好久,久到许鹿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又听到佘山说道:“……很好看吗?”
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但许鹿听到了。
“很好看哦。”他回身笑着说道。“尤其是散着头发的时候。”
自那之后,佘山在他面前乱晃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绑过头发。
佘山有的时候,真是单纯的一望即知啊……
就在许鹿感怀过去的时候,潜蛇的驾驶员也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
他身上还披着防护服,走出来之后,却毫不犹豫的冲着佘山去了。
许鹿站了起来。
他从对方这个举动中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于是,许鹿毫不迟疑把自己手中的记录板给扔了出去,记录本在空中打了个旋,正好砸在赛场的能量罩上,激起一阵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