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大太监拉长的声线在空旷的凤阳宫前响彻。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砖之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一眼面前行过的世间最尊贵之人。
等华盖如云的仪仗离去,宫女们两两相觑,眸中尽是担忧——希望这次皇上与娘娘不要再吵了。
可天不遂人意,仪仗来的有多迅速,撤的就有多狼狈,明黄龙袍几乎甩出一道风来。
有宫女偷偷去看皇帝,皇帝的脸色阴的吓人。
皇帝很快就消失了在了凤阳宫宫人的视线中。
宫人们你看我看,皆不敢出声。
殿中梳着妇人发髻的嬷嬷在拭泪:“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皇上待您,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顾如锦坐在席上。
两杯月白茶盏摆在小案上,里边新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没有人动一丝。
这是第几次争吵了,顾如锦不知道。
一切都是从萧华指着一个宫女笑说像年轻时候的她开始的,在萧华榻上看到那个宫女的时候,事情才一发不可收拾。
顾如锦知道萧华没有碰那个宫女,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是离间他们的阴谋,她明白,可她终于忍不住向萧华发了脾气。
萧华就是那般爱她的人,也恼怒于她的无理取闹。
“极好么?”
顾如锦轻轻喃道,或许确实是极好的吧。
后宫无嫔妃,皇上独宠皇后一人,多年来不曾改变。
可一生一世一双人在皇宫里慢慢变了味道。
上峰惧内,皇后悍妇,皇后为因,上峰是果,朝臣的污水都向她扑来;
再者皇上子息单薄,萧华坚决不肯纳妃,朝臣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顾如锦,两人为缓解朝中议论,怀了第三子。
可这孩子与他们无缘,不慎小产,顾如锦也因此坏了身子,被太医诊断子嗣艰难。
萧华虽然极力安慰她,眼底里的失望顾如锦还记得清清楚楚。
萧华对她极好,那么大概错的是她。
她按下了选秀,处置了一批又一批想要接近萧华的女人,对朝臣的抨击默不作声。
她亲近如姐妹的婢女劝她服个软,毕竟皇后失宠,会导致更多人趁虚而入。
她的一双儿女也如此劝说她。
她想起了方才的争吵。
“若不是你如此轻佻出言,也不会闹上那一出!”
“顾如锦,你别无理取闹,你说我轻佻?往日我闯入你闺房,放了我进去的你岂不是放浪?我为了你连嫔妃都不纳,你还想怎样!?”
上辈子的后院,这辈子的皇宫。
父亲曾说,可惜你不是男儿,她之前不解其意,现在大约有些明白了。
或许萧华没做错,是她先前做错了太多,是她心头藏着太多郁气,没有理由,无理取闹。
“我像是没有手脚的人,被囚在这座宫殿之中。”
顾如锦平静地说,她的视线穿过层层的宫墙,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果有下辈子,让她明白的早一些吧。
那是萧华见顾如锦的最后一面。
太医说皇后郁结于心,他口头骂着太医,实际下了死命令要太医院治好她,甚至收买皇后身边的婢女偷偷给他汇报病情。
她吃的越来越少,人也越来瘦,即便冷战许久,萧华忍不住也去看她,哪知又吵一架,他口不择言。
等他在书房懊悔,却听到皇后昏迷的消息。
再见一面,已是天人永隔。
萧华望着顾如锦宛如沉睡的脸,鼻息探了又探。
听完降香战战兢兢复述皇后最后的话,他陡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皇上——”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慌忙喊叫,萧华虎目含泪:“你在想什么,如锦,你不与我说,我怎么明白……”
或许是他,从未去理解过。
他给她的好,就全部都是好吗?
皇帝,太傅,世俗,一直如此教导着他,可如锦没了。
萧华的泪坠了下来:
“如果能重来一次,让我明白吧……让她回来,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一切……”
————————
【你们的愿望,本系统收下了哦。】
————————
顾如锦和萧华同时醒来了。
他们在纱帐中找到了彼此,遽然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那只是个梦。”
萧华安慰顾如锦,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顾如锦在他怀中颤抖。
可他们知道,梦或许并非是梦。
萧华笨手笨脚地抚着顾如锦的背:“你看,大姐姐已经打过我一顿了,大姐姐打的好呢……”
双目无神的顾如锦眼中有焦距:“也不知道大姐姐现在身处何处。”
两人默然。
自从落雷一事之后,大姐姐就仿佛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一样,除了他们记得,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证据。
一直来找她的云安郡主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在想对付顾如锦的时候突然迟疑,放过了顾如锦一马,连她自己也困惑于为什么。
顾如锦甚至去问了青桃,可青桃却成了她手底下的丫鬟。
对大姐姐忠心不二的她也忘了往昔主人的存在,只是在自己提到大姐姐的时候,她会茫然地朝边上看,还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他们后来将三房以及二皇子拉下马,在夺嫡之中笑到了最后。
荣登王座后,两人心有灵犀,没有一刻忘记过要带他们纵横江湖的人。
萧华带回的吃食还放在库房,他们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大姐姐没有死,她肯定在别的地方活的好好的。
毕竟,她是个能把阴霾也活成晴日的人。
所以他们一直坚信着走了过来。
他们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相信,萧华道:“如锦,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大姐姐强迫他去看,他也去看了许多过往绝对不会在意的事。
他也明白了大姐姐所说的,害死他母妃的究竟是谁的答案。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皇帝,那样的男人。
是的,他们有许多事要做,他们推行的教化,禁溺女令,法条的完善,他们立了女儿做皇太女,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推行。
十分艰难的事,可两人都不觉得很辛苦,因为他们不是独木难支,他们相互陪伴,也理应相互成就。
顾如锦点头:“是。我们去做。”
她话音刚落,半空中却居然落下张轻飘飘的纸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有刺客出没。
可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发生。
顾如锦拾起那张纸,她将目光投向其上。
萧华见妻子不动了,他也凑过头去。
两人坐在床上,明明是皇宫里最尊贵的人,却像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纸上只有一句话,书写的歪歪扭扭的。
【我回天上了。】
没头没脑,连落款也没留下,可顾如锦和萧华都知道是谁写的,顾如锦眼含热泪,萧华眼圈有些发红。
顾如锦与萧华对视一眼,彼此都咧嘴笑了起来。
帝后牵着手,下了床,由宫人打理好他们的衣裳。
两人望向外边的巍峨宫殿,那里是他们的战场。
“我们该走了。”
“卿卿,走!”
——二圣临朝,由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