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治伤
谢闲不知他什么时候追出来的,但显然是瞅见了越十七将那群杀手诛杀殆尽的一角。
他此时殷切地望着越十七,眼光露出的是极度的渴求,像是越十七下一刻要他的命,他就会毫不犹豫去做一样。
“你就只会跪着吗?”
越十七冷声道:“跪有什么用。”
言毕转身便走,竟是一句话也不想听的样子。
阿大急了眼,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线希望,绝对不能这样就放弃,阿大连忙爬起来,他伸手就想拉住越十七的衣袂:
“女侠,求求你——”
他“砰”凭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尘土里,半天没站起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谢闲回过神来,自己一跺脚,喊了声“越十七!”,然后奔到阿大前,把他扶了起来,一把脉,谢闲松口气。
不知是她手下留情还是不想再留下人命被官府盯上,这一脚并没有踢出什么事。
“你想令我帮他?”
越十七嘲道,虽是雇佣,但若是此人不知进退,她就算惹上麻烦也要杀了他。
哪知谢闲格外诚实地摇了摇头:“这是你的事,我指手画脚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不该随意踹人。”
他犹豫半晌,以手做扩,动之以情小声道:“……话说,这不好吧?”
“……”
越十七没料到他吞吐许久憋出这样一句屁话,仿佛幼时有长辈念叨,于是瞬间就带了冥火:
“再多说一句,连你一起踹。”
谢闲有点怕,于是耷拉肩膀,垂头丧气,却忍不住嘀咕:“我就是知道这回事所以才谨言慎行度过每一天的嘛,可讳疾忌医总归是不好的……”
越十七一句放你娘的屁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活生生咽下肚,勉强安抚住七窍生烟的戾气。
谢闲已经将头转向阿大了:“现下感觉好些了吗?你受的是外伤,过几日就好了,不碍事的。”
胸口的痛楚慢慢下去,阿大见了谢闲,像见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揪住谢闲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
“公子,求求你,让女侠帮帮我,我只有一个妹妹……您能救先生也能救我妹妹的吧?那里的门,我根本进不去,被毒打一顿差点死掉的时候,是先生救了我,我本来已经放弃了的……可女侠那么厉害,一定……”
他说的颠三倒四,几乎让人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谢闲拍了拍他的头,认真道:
“我方才也说了,你求的是越十七,不是我,越十七是一个人,我不会左右她的想法。你记着,倘若希冀一个人帮助你,就得做好失败的准备,一个人没有理由无缘无故负担另一个人的事。况且,你在求助之时,难道不应该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么?”
谢闲又瞅了眼越十七的胳膊,流血好像停了,可不及时处理会并发炎症的,他好像看见前面有家医馆……他眼珠骨碌一转,朗声道:“你先去上点药,把气喘匀了,再和越十七好好说,免得浑身是伤黄秀才给我一状纸,我就乐大了。”
他幽怨地看向越十七:“越十七,咱们先找地方歇个脚如何?我找个牙人把马车买了,咱就继续上路。这瓜娃子的话不想理就当听话本了,怎样?”
谢闲说的合情合理极了,越十七“嗯”了声,她虽存了宰了他的心,但这一路还懒得惹些非富即贵的是非,也就随意迁就几分他的为难。
阿大更不消说,现下无计可施,只得听从小公子的吩咐。
三人往医馆走去。
从僻静的荒巷里踏出,踩回青石小路上,像是重返人间。
云吞的香气随着葱花的鲜美在巷道里晃晃悠悠,孩童嬉戏打闹着从他们身前跑过,男男女女耳畔别着五颜六色的花,衣饰鲜亮,甚至还有少女拉住谢闲,羞答答地递给他一支合欢,惊得谢闲拔腿就跑,直贴在越十七身后成了条小尾巴。
古时有“仲春之月,奔者不禁”的习俗,这奇怪的夏日兴盛的花神节,似乎也延续了周人的自在,变得大胆而热烈,连越十七也被骚扰了两回,被女侠冷眼瞪走了。
只是阿大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忧愁的。
医馆挂着的褐黄色葫芦在风里摇曳,花神节的喧闹也蔓延到了治病救人的所在,不少人来来去去,谢闲闻到熟悉的药香。
越十七跟在两人后边,听着谢闲和坐堂大夫絮絮叨叨,理外伤的年轻大夫周到的很,诊出病状便拉了阿大去上药。坐堂大夫还有一位,是位白胡飘飘的老人,也是神容可亲。
身边的人提了药包千谢万谢地踏出门槛,谢闲见着身边门若庭市的人,当下不再迟疑,喊道:
“大夫,这位娘子膀子被划了口,要快些清一清创呢!”甭管她为什么对阿大手下留情,肯定有一桩是路上怕麻烦,眼下人多,怕惹麻烦,必然不会当众宰了他!
之后再想逃出生天的事吧!
老大夫眼睛利索地很,瞬间就如同鹰隼锁住了越十七的臂膀:“我就说腥气从哪来的,小娘子这边来。”
越十七没料到谢闲能整这一出,愣了片刻,刚想甩袖走人,旁边已有热心的妇人关切的说道:“哎哟,这血流的可多了,小娘子赶紧去包扎一下,这可疼得紧!”
越十七:“……”
越十七几乎是青黑着脸走过去的,默念着出了医馆就宰了谢闲。
大夫开了药,夸了几句她譬如关羽的谈笑风生,又让小医女带着人去了里间上药,越十七全程绷着脸,害小医女大气不敢喘。
越十七从梨木厢房里走出来时,已经有个绯衣的小公子战战兢兢立在攀了蛟龙赤的廊柱边。见她走来了,谢闲妄图挣扎一番:
“那个,越十七,说不定那些个刺客没过多久便来了,先把手伤养好了也好对付嘛……”
看到越十七的眼神越来越凉,谢闲的辩解声也越来越低:“是我骗了你……要不,你也给我胳膊来一道?咱、咱们一块养伤!”
他颤巍巍把袖子往上捋了捋,然后视死如归递出胳膊,连忙把头转到一边,再不敢看越十七。
越十七:“……”
蠢蠢欲动的袖里剑忽然歇了,杀这种人她都嫌拔剑费劲,把这眼不见心不烦的玩意丢去睢阳就是了,大约她尚未下黄泉,这玩意已经在奈何桥迈步了。
越十七懒得理他,她没兴趣杀死在她前边的人。
谢闲半晌等不到动静,他偷偷睁开闭得死死的眼睛,见越十七看向一边,没搭理他,他不由得吐口气,又摸摸脑袋——很好,胳膊保住了,脑瓜子也保住了!
无量寿佛,捡回一命,我又没死。
思起这几天的过往,谢闲无比感慨,天天与阎王作斗争,人生可过的真艰难!
摇头晃脑感叹了一下,谢闲想起什么,连忙支会了越十七一声:“越十七,刚在你……你在房里的时候,我给千机阁去了信,想来很快便能查明那些人的身份了。”
越十七没说话。
那群杀手武功不低,训练有素,像是出自江湖组织,而不是谢闲口中仇人出身的宫廷秘处。
她眉头轻蹙,她只觉这群人来得很是怪异,冲着谢闲还是……?
越十七心中疑虑不减,但第一等的事还是去往睢阳,想到这越十七又睨谢闲一眼,后者一个激灵:“先把阿大送回秀才家,我们就继续上路。”
……倒是拎的明白。
越十七随谢闲往阿大上药内室的方向走,见谢闲自以为没被瞅到偷瞥了她臂膀好几下,明显放松下来的举动。
她心想这蠢东西吃了什么药长大的,颅里真是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棉花。她又看眼自己的手臂,即便断了,她也能提剑杀人。
没有心思去治伤,她只知道伤口早晚会愈合,在此期间里,她能感受到鲜活的、不停歇的痛楚。
告诉她失败的地方……和还没死去的事实。
她不需要任何的仁心。
他不怕死吗?越十七在心里漠然地想,分明怕的不行,娇里娇气的小公子……居然敢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说出不要命的话……
她勾起唇角,又心想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说不定哪天他没那么好命就死了,化成灰也没人知道,怕死与否无关紧要。
谢闲走的叮叮当当,后面的视线盯得他浑身发毛。
他再迟钝也知道给越十七彻底盯上了,不过一想,又不是一天两天——早被盯上了!于是又豁达了起来。
她肯定忘了漠北啦,可我还记得。
谢闲想,忆起客栈的事,忆起方才的几桩,他脚步轻快的蹦了过去,我活得好好的呢~
之后谢闲又捡着诸如“要买什么马”、“走哪条道”的闲话向越十七口若悬河了一路,越十七哪里理会他,然而直到到了厢房门口才暗自吐口浊气,两两相较下,连听阿大那小贼废话也不至于心烦了。
果然谢闲一踏进室中就不再念叨,而是直奔来人。
阿大刚从床沿跳下,像是想找他们,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我正想去找你们!”
他欲言又止。
谢闲拍了拍他的肩,给他一颔首。
阿大便冲到越十七的面前,他咬牙许久,才说出一句:“我们这的花神节,是一年四次,半个州府都是如此,原本不是这样的,是狗官们来了以后,成了这样。”
惯常的花朝节是在仲春二月十五,越十七来往南北十载余,也是头次听到四次的庆花神。
越十七念头转到这,就听阿大继续说下去:“那群狗官说什么沿袭古风,神圣的紧,秉承周礼,奔之不禁……”
他倏尔凄厉道:“都是骗人的!那些不见的人哪里是‘奔’了啊!那些小娘子,被狗官们联着牙人拐去许多去啊!不是进了勾栏,就是卖进后院成了典妾婢女!”
“什么?”
谢闲脱口,他未料到阿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花神节奇怪的时间,客栈的人奉为神明的态度……他的心忽然往下坠,蓦地望向越十七。
他没能看到越十七的神情。
“我的妹妹,就是被卖进了府城……卖进了里边的窑子里啊!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在哪,去找她,差点被人打死了……”
阿大摸了把泪,他用通红的双眼看向两人:“你们不信的话,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带路。”
越十七的话语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中浮现,仿佛下一刻便是火海刀山,油锅烈焰。
“倘若你有半句不实,你的命,也不用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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