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成
杀我?
越十七秀眉一挑,她迅速扫了周遭一眼。
南方房屋多高耸,巷道细窄,两侧青瓦居高临下,被伏击不好脱身,若有箭支倾射,更是麻烦。
她剑尖一转,想先声夺人。
——这里不是她的死地。
可心无旁骛的一剑还未挑起,她的左手腕隔着衣料被人抓了个正着,越十七转头看去。
谢闲大约是回过神了,见了这乌泱泱的贼子三魂六魄都给吓散了,猝不及防慌不择路只想逃跑,边跑居然还不忘了身边的“镖客”,越十七莫名其妙被他拉动,手中剑势顿消。
她和谢闲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先前被虚抱小腿是不相识,如今有所认知,突然来那么一遭,还有些愣神,直到认知回归,才发现自己被谢闲拖着跑了段路。
然后还听到谢闲破锣一样满大街地吼:“救命啊!!杀人啦!!”
越十七:“……”
江湖人一向以武会谈,哪里见过如此响亮的求援声,别说越十七了,连黑衣人都怔了一下。
可谢闲哪有功夫管这群江湖人的路数,江南小巷多数九曲十八弯,他一边下意识攥着越十七不放一边绞尽脑汁在琢磨得往哪跑。
憋出的轻功才飞出半丈地,就听到有个小孩儿的声音扒着墙头在喊:“衙门朝北!经过青囊堂!挂葫芦的!”
那声音熟悉的过分,越十七一眼望到灰扑扑的阿大,有些惊讶。
鱼龙混杂里出身的小贼机灵的很,不光换了他人院墙攀上,说完就低头掩去身形。
谢闲显然也是听出来了,他喜上眉梢,忍不住说道:“好小子!”
总算有地方让他躲了!
侠以武犯禁,可官府早就对江湖有所渗透,就算魔教也不想公然与官家冲突,去衙门确实是条明路。
谢闲刚想义无反顾地逃窜而去,身边越十七却开了口:“去没人的地方。”
谢闲蓦地转头看她,他只来得及看见扬起的帷帽之下,瞳眸里一闪而过的血光,就像夕阳坠入地里的天幕。
慢下的凌波微步就被越十七一拉补全,她的左手还握着打磨后的竹杖,却随风一跃,脚步轻盈,简直像个没病的人了。
她轻车熟路,像是对突如而来的谋杀习以为常,因为每时每刻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可他似乎知道有人曾经金玉满堂。
死巷子他有记得,谢闲定了下神。
他知晓越十七为什么说这话,因为他之前与条看上去又深又黑的小巷时,曾好奇地问过阿大前方通往哪里——那是条死胡同。
他也知晓越十七想做什么,出手的刃还未归鞘,也尚未见血。
“朝左。”谢闲尽量让声线平稳些,可越十七听到其中有微小的颤音。她目光望向前方,没多做思考,就往谢闲所指示的方向行去。
她只提一口气,便掠出几里,谢闲手甚至没动,便被越十七毫不费力带过了几个起落。
身后的黑衣客几乎快追不上他们,所掷的暗器不是打在空处,就是差了一臂,就是钻往背心的铁蒺藜也被越十七反手打落,快得几乎震出啸音。
花神节热闹极了,舞龙挥狮的喧嚣隔了大半个镇子都能隐约听见,他们从苍绿垂绦的柳树边上疾奔过,谢闲内力稀疏,纵然有越十七借力,他也有些力不从心,只是咬牙撑住。
背后的暗器声络绎不绝,两人行过棺材铺,前边转角便是细如羊肠的幽深处,一眼望不到底,谢闲连忙说:“到了!”
越十七也望到了,她反手抓住谢闲手腕,足尖一点。
谢闲也不由自主跟着她拔地而起,旋身上了青檐瓦。
越十七把谢闲一摁,迫使他躲在了正脊后:“趴着。”
喘的厉害的谢闲从满是黄铜走兽的脊饰探出头,他手里还握着越十七塞给他的竹拐。
谢闲感觉肺里火烧火燎的,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看见五个人立在越十七前。
原本目露的轻视被收起,五人不由分说便和越十七动起了手。
越十七察觉到谢闲努力屏住了呼吸,虽然那一线的呼吸在她耳里和响雷没甚区别,不过眼下只得速战速决。
越十七避开首领的剑,她拖着一只脚,脚步歪斜,可下盘却不虚,每一步都像走在正好的位置,寻求着一纵即逝的障碍。
她躲过刀剑,挑开暗器,向她迎面撞上的是无声无息的透明蚕丝,蚕丝在日光下闪了一闪,越十七眼神一凝,蚕丝如云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越十七再看过去,只见五人已然各执一端,在攻势里将她逼入包围,想将越十七绞杀在阵中!
倒是下了血本。
越十七心想,倘若她没看错的话,这应当是产自西域的蚕丝,刀剑不入,一根价逾千金,这群人倒是来头不小。
越十七瞥了眼身后的谢闲,后者看得焦急,见蚕丝降下,慌得大喊一声:“越十七!!!”
小公子的关切总是来的热烈而莫名,也不知道他怎么长出的心肠,活得像个离她很远的人。
冰蚕丝飘飘地降下,绳索却暗含杀机,黑衣客扬起了手里的血滴子。
逃无可逃。
谢闲紧张地几乎要冲出去,丝线软软套住越十七只在一瞬,血滴子同时出手,破空而出,就要将越十七身首分离。
可中间的人却身形微晃了一下,那微动小的仿佛困兽犹斗,下一刻,黑衣客察觉到了违和,她似乎和之前站的位置不一样了。
似乎……后退了一步……?
黑衣客陡然毛骨悚然,长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几乎让他转身想跑,还未动作,就看到刀枪不入的蚕丝被挑起了一角。
上挑。
剑尖以一个诡谲的角度指向远处人的喉。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刺到……黑衣客刚那么想着,细窄的剑一瞬被疾推出去。
与此同时,她用摘下的帷帽一挥,轻而易举打开飞来的血滴子。
只听一声闷哼,有人应声而倒,他额头上的窟窿正汩汩流淌着艳红的血。
可同时倒下的不是一个,是两个。
雪白的剑在穿过蚕丝时,遽然拧成倒钩的形状,那“倒钩”锐不可当,精确无比地擦着猝不及防刺客的喉头一路往上,将喉间以及喉骨一同剖了开来,殷红的血瞬间爆炸喷溅。
那凶器如鬼似魅,在割开温热的肤肉后,竟流风回雪般转了回去,径自落到越十七的手心。
黑衣人瞳孔猛缩,极度的恐怖让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蚕丝收了一半,布料搅碎的裂帛声凭空响起,与此响起的还有脖颈被搅碎的声音。
碎肉簌簌下落,砸在青瓦上的还有尚未闭眼的头颅。
那样的剑实在太快了,直到细长的剑刺穿黑衣人的心口,他才察觉过来,已经跑不掉了。
他吐出大块大块的血块,眼中终于露出惊骇:
“你,你是阎王医的——”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尸体滚落到了檐口,“砰”的砸在了地上。
鼓锣的奏乐还在大张旗鼓地响,越十七还能听到隔了千山万水传来的震颤。
沉郁的腥气散开,她把千金难求的蚕丝从肩膀上剥落下去,皱着眉把剑在尸体的外衣上擦干净,才见颤巍巍的谢闲走了出来。
他小心地避开血迹,脸白得像纸。
越十七没有多理他,只是在软绵绵的尸体身上摸索,骨哨光洁如玉躺在她手心。
她心中泛起疑虑,便径自向谢闲发问:“你有仇人?”
谢闲头摇得像拨浪鼓:“以前有个老太监,但他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
越十七看了他一眼,又把骨哨收起。
……五年前朝中被斩首的一名宦官她倒是还记得,因为奸佞的太过有名,不仅挟制皇帝,迫害老臣,还差点把皇帝的胞弟安南王一家赶尽杀绝,不过朝廷与江湖如同身处两边,越十七也只是耳闻。
那时的她才被迫拜疯老头为师,在漠北杀人,朝中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谢闲武功平常,若是来杀他的,哪里还能遇什么山贼,早就曝尸荒野了。
越十七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心里又有些疑他,她心里不动声色,又心想来日方长,可看着谢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神色,又猝然心道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哪来这能耐,怎么看都是张能活去死来的脸。
谢闲哪里知道越十七的嫌弃,他看着越十七有些阴郁的表情,又把想脱口的话再次吞回了肚里。
阎王医?是以前江湖上有名的那个疯疯癫癫的神医吗?
可他杀的人比他救的人多得多,听说前几年已经没了,倘若越十七是他的弟子的话,他大抵能明白为何越十七不惧剧毒……
谢闲心思千转百回,才变成小心翼翼的一句话:“我去问问千机阁吧?到底是什么人来杀人啊。”
他费劲思忖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的人,等拿到情报后,把事情道出口才不显刻意。
千机阁是江湖著名情报交换的地方,号称没有千机阁不知道的事,只是视获取难易,答复时间也有所不同,与千机阁交易,要付出“代价”,可能是事,也可能是钱。
谢闲见越十七没理他,也不知道是默许,还是不屑一顾,等不来对方的回复,谢闲只能蔫成一团,蹲下来往尸体上倒化尸粉。
衣裳合着肌肤逐渐化为一滩黄水,他第二次做了,连手脚都麻利了不少,还在哼哧哼哧干活。
谢闲冷不丁听到身边人的话:“你不是说人命最重吗?”
越十七的口气很是冰冷,谢闲在刺骨寒风中头也不抬,答得理所当然:“可他们要杀你啊!”
“……”
谢闲还在心无旁鹫地抖着瓷瓶,转瞬瓷瓶就被人劈手夺了,他愕然望过去。
越十七睨他一眼:“碍事,滚远点。”
“?”
谢闲无缘无故被赶到一边,心里还有些小委屈,他暗戳戳地念叨岂有此理,我毁尸灭迹也不成了,太蛮不讲理啦,身体却诚实的很,默默退到了边上,杏眼骨碌碌地跟着越十七的动作转。
越十七视线扫过去,就看见谢闲踏着瓦蹲在不远处,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像只引颈就戮的兔子,因为远离尸块,整个人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可仍然浑身破绽,轻轻一捏,就能灰飞烟灭。
她闷不做声地把屋里的东西处理完,便把帷帽往头上一扣,跳下悬山顶,将黑衣客也处理了去。
谢闲原本也想跳下来,又想起什么,把脊饰后的竹杖拿上,才匆忙一跃而下,跟到了越十七前:“喏,我拿的好好的呢。”
尸体在脚下滋啦地化成水,越十七伸手接过,谢闲却眼尖地看到小臂黑服上沾了点深色的渍迹,那渍迹似乎还在晕染。
越十七就要收回手,谢闲没看清,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掌下的腕骨瘦的有些硌手,谢闲忽然僵住了。
见越十七冷冷盯着他,他眼眸睁大,闪电般收回手,接着立马后退三步,舌头打结的几乎不会说话:
“对、对不住,是我手、手快,要打折胳膊都可以但是能不能不打脸?”
他捂着面庞一口气说完,然后从指缝间偷偷看过去之时,越十七已经转身大步走了。
谢闲愣了一下,他连忙边从蹀躞带里摸瓷瓶边追上越十七:“你先把伤治了,去医馆包扎一下……”
越十七走得极快,声线漠然:“我不需。”
“不成,你伤口还在滴血呢!”
方才衣裳和巷道昏暗没有留神,谢闲这才看到越十七的左臂被丝线所割破,不止一处在渗出血来,有些已经淌在地上,留下鲜红的星点。
他急急追在后边,举着药大喊:“你得敷上!”
“不需。”
“得敷上!”
“我!不!需!”
越十七猛地回身盯他,谢闲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他用瓷瓶遮住面门,愣愣说道:“不、不成。”
这人不怕死?
她按下心头的火气,劈手拿过谢闲的瓷瓶:“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她转身就走,心里有些后悔接下这单“护镖”。
哪知后边又响起麻雀的喳……嚷声:“咱先去医馆成吗?先止了血,敷了药,等等买了马车,去医馆也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
“噌”的一声微响,越十七袖中的剑已经探出头。
可随之而来的窥探让本就烦乱的越十七蹙起了眉头,她袖剑不放,望向矮墙头,那里有几只姹紫嫣红的勤娘子绕着青苔生出,苍青的藤蔓微微颤抖。
越十七喝道:“滚出来。”
一无所有的土墙后有人走了出来。
他细如麻杆的腿哆嗦的如同筛糠,一步三晃,可似乎下定了决心,就算怕的恨不得一头栽进地里,也不得不走出来,奔过来,最后“噗通”跪在了越十七面前,将伤尚未愈合的额头再次不要命地磕。
“求、求求你,救救我妹妹!要我多少钱、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闲面露诧异,他遽然看到了熟悉的脸。
“……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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