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贼
谢闲左看右看,一双眼眸慌里慌张地乱眨。
见越十七冷漠地望过来,他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我身上还有家伙呢,报酬是绝不会缺你的。”
他认真地拍了拍胸前的璎珞圈,各色玉石相碰发出轻微脆响。
越十七哪里理会他的虚张声势,只瞥了一眼就转过去。
吓出一脑门子汗的谢闲灵光一闪,他撰着衣襟,说得如履薄冰:“那个,越十七,你帮我把钱袋找回来吗……?我的腰牌还在里边——”
他吸一口气,似乎鼓起了天大的勇气,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这事酬金另算我保证付的出银钱你相信我我这颈圈在当铺起码能当出千金——”
他说的信誓旦旦,就差没指天发誓了,可谢闲说完心头又忐忑起来,他不知道越十七会不会帮他,能让她带他一路同行已算是佛祖保佑了,便是自认倒霉也是这个理,毕竟瘟得很。
可他又有些害怕越十七不理他,或说一句大道朝天各走半边,便径自离开将他抛之脑后去。
他刚灰心丧气的想要说算了,越十七就淡声:“跟上。”
谢闲眼眸一下就亮了,他利落“欸”一声,忙不迭跟在越十七身后。
日光明朗,锣鼓喧天,越十七身形如鬼魅,不似腿脚有疾,在川流不息的集市里,她仿佛一条游鱼,与各种人擦肩而过,很快就难以企及。
谢闲不得不暗暗使出轻功才勉强跟上,他脚底生风,虽武艺出自名门,但疏于练习,眼下也只得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至于将前边的人跟丢。
越十七发觉到谢闲竟不落下风,还有一丝诧异,娇滴滴的公子哥,轻功倒是可圈可点,但他很快就把这些思绪抛开了去。
若是她得知谢闲的顾虑,必会诧异不已,她打家劫舍过,也淌过不少“护镖”的生意,寻回钱袋,在她眼中不过“护镖”途中无可推脱的分内事罢了。
往昔还有麻烦的,能敷衍的变敷衍了,惹她怒了,轻则拿人银钱,抛了对方就走,重则断人手脚,斩人舌尖,都是有的,眼下谢闲的请求不过毛毛雨,她也未放在心上。
她看向不远处毛贼的身影,心烦道这小子倒是会往人群中钻,像条泥鳅,是个老手。
在谢闲被偷钱袋的一刹那他便看到,有人匆匆低面从面前行过,只是懒得出言。
眼下也不费工夫,便跟在了这滑不溜手的小子身后。
那少年十一二岁,麻子脸,做乞儿打扮,一身灰洞洞的,小脸也脏兮兮的,让人见了就不由得避之三尺,倒是方便了他行事。
越十七一脚迈出,精确无比地揪住了小贼的后襟,她冷道:“站住,将你所窃之物还回。”
毛贼哪里想到会被逮住,他惊慌失措,三角眼骨碌碌地转,可很快又将心中的恐慌答应下来,于是顺势将后颈一缩,佝偻着背做惶恐状,接着凄声喊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不要打杀小儿了,小儿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放小儿一条生路吧!”
已有人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毛.贼心中一喜,这招屡试不爽,只要擒拿他的人有所动摇,他就可以趁乱溜走。
现下是花神节,人多的密密麻麻和蚂蚁似的,他小心必不会再被人逮到——他心中暗恨,居然能逮到他,这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哪知揪着他后襟的那只手竟跟铁钳似的,一动不动,那声线居然变冷,冒着丝丝凉寒的杀气:“我再说一次,把东西还来。”
他心中一凉,心头泛起了不知名的冷意,可对钱财的渴望压倒了他想要放弃交还的念头。
小贼把牙关一咬,直接蹦起来,扭身一把打翻了身后之人的幕篱——他知道那些矜持的官家小姐若是在市井露了面便如同要了她命似的,这声音虽然呕哑,但也能听得出是个年轻女子。
戴着帷帽,那便与官家娘子同出一辙,只要迫使她在青天白日下露出真颜,这娘子大惊失色下必然会手忙脚乱,无暇顾及他!
刚说着不要与小孩子家家计较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小贼心道成了,本想见机溜走,可猝不及防之下见到了越十七的脸,像是上边有无数只骇人蜈蚣在爬,他大叫一声“有鬼”,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刚转身想爬走,一只冰凉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颈,那只手粗暴的收紧了,他快要喘不上气来,就听那人平淡地又说一遍:“我不说第三次。”
“把我钱袋还来!”
手遽然松了半分,小贼猛地跌坐在地,从鬼门关转回一圈,他白毛汗爬满了后背。
穿金戴银的谢闲气喘吁吁的奔过来,见到正主,他疾言厉色地斥道:“还我!不然就见官了!”
谢闲察觉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脸上难看了几分,他拾起地上的帷帽,仔细拍去上边的尘土,又迟疑片刻,才将沾上的绯红花瓣拂去,最后郑重递给了越十七。
越十七看他一眼,漆黑的瞳眸古井无波,接过,将帷帽重新扣了回去。
这人分明就没有看见他,小贼想要囫囵过去:“冤枉啊,这位娘子一定是抓错人了……”
谢闲蓦地打断了他,十分笃定:“她不会抓错人!冤枉不了你!”
他话里的维护之意不可逆转,越十七眼眸一停。
小贼明白自己是走不掉了,他干脆撒泼打滚起来:“为富不仁,我哪里不能劫了!”
眼见周围人目光有异,似乎是注意到他身上的零碎而牙酸,谢闲当即伶牙俐齿地反驳,他仰起头:
“放屁!就是为富有人不仁,可我又不是镇上的,你怎知我为富不仁?我拿自己清清白白赚来的银钱,买来我自己欢喜的衣饰又如何!还是比你体面的都是不仁,你都要盗上一盗?那这里的人你可偷不完了!”
有人酸溜溜地说:“怀璧其罪啊……”
谢闲瞪他:“既然知道这句话,你应该知道虞公的下场吧?!”
那人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喁喁声也小了些.
越十七没在意周边的人在说什么,她甚至没有听谢闲说话,她只是眯起眼:“为富不仁?劫富济贫?”
——乐家真是活该……乐家腰缠万贯,贪点银钱怎么了?居然革了我儿子的管事!
——乐家堆金积玉,可施施粥发发冬衣算什么本事?连让我们这些乞儿过少爷生活也不肯,算得什么大善!那把火,依我看,烧得好!……
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她盯向男童,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扯出的大旗倒是挺漂亮,可你又算什么个东西?不过鸡鸣狗盗,贪得无厌下三滥的玩意,偷来的东西就是偷来的,你以为守得住?”
德高望重……陆祯天陆大侠……哈哈哈哈……
她的眸中流露出癫狂态,五指也逐渐收紧,可衣角却骤然被人轻拉,她漠然转过眼。
谢闲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有着极力隐藏却暴露无遗的担忧。他似乎想将手够上越十七的臂膀,可又不太敢,只得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地再拉了一下,像个想要卖花却不够高的孩子。
越十七把手放开。
她站起来,不再看地上砧板的那条死鱼。
有人回过味来了:“就算他偷了你们的东西,你们也不能这样掐着他吧?这还是是个孩子呢,就算做错了事,怎么忍心……”
可义愤填膺的说辞被越十七的一记眼光逼得噤若寒蝉,还未想明白,便又有人驳斥道这姑娘是因为同行人被偷了东西,一时气昏了头,才下手重了些。
两拨人顿时吵得不可开交,越十七只觉得聒噪的很,那小贼忽的大吼一声:“我不是,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
他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越十七的话戳到了他心中苦苦埋起来的肺管子,他抬头睨向越十七,倒三角的眼里迸发出怒意如火。
越十七也看他,腕中机括蓄势待发。
她未因面前是孩子而放松警惕,相反,她明白江湖独行的老人、女人、孩子最是不好惹,她年幼时就杀过年岁比她大的人,也知道作为孩子如何让大人麻痹大意。
可少年咬紧后槽牙,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在雨后还有些稠的黄泥里拼命磕头,很快就把额角磕出血来: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这钱袋我也不能还,黄先生还病着,我求这求那,大门紧阖,人将我踢出来,没人借我一分钱……可黄先生就要死了!我原本已经洗手不干这种龌鹾事了,可如今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些钱对贵人来说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却是救命钱!将钱送回大柳树后你们就打死我抵债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边上挎篮的老妇人有些唏嘘:“这人是大柳树前的阿大,原本是个偷鸡摸狗的乞儿,但得了黄秀才的约束,好像黄秀才后来养着不少乞儿呢!最近听说黄秀才似乎病了,也是造孽——”
“行了,可别磕了。”然而一只手按上了他的额头,阻止他再向下磕:“我要是刻薄些,说你卖进后院二百文都不值,你自伤一千,损敌八百,又有什么用?妄费那秀才教导。”
他仰起满脸鲜血的脸,只看见披戴金紫的公子哥认真望他:“但你记好了,就算你有缘由千种,你这样做也是错的!我未曾搜刮民脂民膏,来钱光明正当,也未做过害你之事,你伤了我,还要逼我反过来治你的伤,只因我比你好,不是这个道理!”
谢闲掷地有声的话将周围暗暗赞同阿大言论的人堵得鸦雀无声,越十七站在旁边,她看见谢闲的眼眸坚定清明,不可动摇,像是如何想便如何做了。
过去纷至沓来,越十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谢闲挤眉弄眼地给她做口型:可以吗?越十七?
“……?”
她不知道谢闲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干脆缄默不语。
谢闲以为灵犀传到了,当即灿笑,于是把越十七的沉默当默认,谢闲用力拉起阿大,然后神气十足地说: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这钱对我来说确实不多,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前边带路,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为富不仁!”
『 作者有话说 』
    虞公:“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乃献之。又求其宝剑。叔曰:‘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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