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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书当然没有愚蠢冲到直接跑姜遂店里去一探究竟。
与其说是理智,倒不如归因为“失落的认知”:我是人家的谁?
没有身份,就没有资格。
就算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这是赵元书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
有一回,老片爱好者姜遂翻出来一部古旧时期的日本电影《人证》,改编自小说《人性的证明》,周末的下午拉上赵元书一起度过休闲的一个多小时。
当时电影接近尾声,再度响起《草帽歌》,闪回着特地从异国几经辛苦、甚至用上了生父用命换来的赔偿金,只为见母亲一面的混血儿子惨死于功成名就的母亲手下的一幕幕时,赵元书忍不住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不想让姜遂看到自己的眼泪。
那个儿子的经历跟他何其相似?
所不同的只是,生母没有杀他,前些年,在未成年的赵元书找上门来后,还断断续续地接济了些钱,但和作家虚构出来的贵妇夫人一般,她也坚决不允许这个象征着丢人过去的儿子公开出现在她完美无瑕的生活里。
赵元书从来没有和姜遂提过自己的家人,那是他精神体上的一块见不得人的疮疤。
跟实际肌体上的一样,它也愈合了,平时可能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比正常的地方还要麻木上几分,但是……丑陋,羞耻,一旦留意它的存在,就会让人深感痛苦。
过去的经历让赵元书深深懂得了一点,不要示弱——他已经破例了,主动发给了姜遂一条求和的信息。
示弱没有好下场——
这条定律却屡试不爽。
赵元书呵呵自嘲的同时,却无奈地想起与这段回忆相关的姜遂。
当他拖了好几分钟才从洗手间出来,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姜遂似乎也没特别留意他,眼盯着液晶屏,手拿着薯片,嘴里还咯嘣咯嘣,但等赵元书重新坐回他姜遂身边时,马上被姜遂伸手搂得结实。
“傻瓜。”
“什么?”
“你呗,倔地真不是地方。”姜遂的眼角挑着,还是没正面看过来,“没事,姜遂爸爸疼你。”
赵元书以抢走姜遂手中的薯片回应。
那个锐利敏感的男人,既是好老板,也是好情人。
现在回想起来,赵元书琢磨,姜遂肯定想过,如果一直和自己纠缠不清,那大概率、几乎肯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再从小胡的八卦描述中,那新出现的女店长,与姜遂只怕不仅仅是相亲的泛泛之交,赵元书从来没有刻意去追查过姜遂的人际,兴许,姜遂早就萌生了退意。
是迟钝的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赵元书叹了口气,决定终止胡思乱想。
再这样下去,他会对发消息乞求“一切照旧”而悔青肠子。
忘掉姜遂。
至少没有原因的话,就不要再想起。
赵元书对自己说,他可以做到的,毕竟他很忙,得吃饭睡觉拉单子时不时还得下场设计,经营的公司小如麻雀,可也解决了十来人的就业问题。
他可以心碎,却不能颓废。
于是在这样“壮士断腕”的决心中,赵元书静静地迎来了本该庆贺的第一千天。
如寻常一般八点十分到了公司。
路过“D家咖啡店”时,店还没有开门,但里面能见到店员忙碌的身影,赵元书觉得,昨天和姜菲的那场交锋,已经恍若隔世。
不过他倒不后悔,你不仁我不义。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心无旁骛地忙碌了一上午,赵元书正在考虑要不要跳过午饭,门突然被打开,昨天刚刚决定忘掉的姜遂气焰嚣张地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是神色有些仓皇的小胡。
“你……”赵元书不由地站了起来,刚要问“你来干什么”,一个字才出口,姜遂已经大步扑上前来,把他从办工桌后面拽到了一边。
赵元书看着双目喷火的姜遂,想着该是挨打定了,不觉苦笑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在小胡吃惊的叫声中,他的脸没有遭到袭击,反而是嘴唇……
姜遂在吻他。
很用力地深吻,就他们平日开玩笑式的“霸总”分级,这肯定能归入十级最高的范围。
赵元书被吻得头晕脑胀,除了本能地回应,什么也没做。
残存的清醒小声地提醒他,这样不对,公司里所有人都看着。
可是即便如此,赵元书还是情难自禁地牢牢抱紧了姜遂。
“多谢你替我出柜,”姜遂的声音带着微颤,“这是回礼,赵元书,你这个混球!为社么嘴里又有烟味——算了,以后再跟你算账,现在马上收拾一下,跟我走。”
话到末尾处,又霸气十足起来,姜遂干脆不给赵元书拒绝的时间,直接拉了人就走。
赵元书绝望地回望员工们那震惊到掉下巴的表情。
直下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开,他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姜遂,去哪?”
“回家,我家里人又要见你。”姜遂的手仍扣着赵元书的手腕,答得干脆。
这回轮到赵元书掉下巴了:“你说什么?”
姜遂不吭声,等把姜遂塞上了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钻进了司机位,才开口:“我说,我家里人要见你,正式的……连我爷爷奶奶都来了,你可得表现好点,别给我丢人。”
赵元书的脑子炸成浆糊,什么家人,什么正式,还爷爷奶奶?都是什么?
“赵元书……”姜遂侧过了身,正视着赵元书,“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跟家里说明性向,因为我认为他们不会接受,我和你的事情会伤害到他们,我不想。”
赵元书点头,胸口莫名地揪紧。
姜遂伸出手来,在赵元书脸上一捏:“可是你那时候的样子,让我突然发现,如果我一直这样,是在伤害你。对不起,元书,我们相处得太好太顺,我以为这也是你喜欢的方式。”
“我……”赵元书喉间哽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姜遂带着他见过姜父和姜菲,他连姜遂的外甥都认识,但他确实从没有在姜遂面前,表露过哪怕一点希望姜遂在家人面前不顾忌他们关系的暗示。
不敢。
幸好姜遂也不用他回答,而是继续说,“我那时候回你要时间考虑,是真要时间考虑,我该拿你怎么办,该拿我们的将来怎么办。你从来不和我说起你家的事情,我虽然不问,但也能猜到……大概关系不会太和睦……”
姜遂停了停,向赵元书扯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我没法和你商量,这让我有些生气,为什么只有我要苦恼?”
赵元书嘴唇动了动,他想反驳姜遂,幼年丧父,生母冷眼的滋味,你又知道多少?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姜遂眼睛里闪烁的柔软,足以让他明白这不是一场互相责备。
姜遂的手指在赵元书脸上轻轻地抚摸起来,赵元书忍不住探身吻了过去,他有些恍惚:“你刚刚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你去找我姐挑衅之前,我已经跟家里坦白了。”姜遂低声,“我虽然很想跟你赶这一千天,但我不想在尘埃落定前,随随便便再给你什么承诺,我不想再看到你那时候的表情……”
赵元书沉默了很久,有些狼狈:“很难看吗?”
“像我捅了你一刀。”姜遂叹气。
“……那你家里……接受吗?”赵元书绕开了话题,小心翼翼地问。
姜遂两手放在方向盘上,笑了:“怎么说呢?一半一半吧,我爸跟姐知道你,似乎没有那么抗拒,但是对我选了你,一时间还是有些不好拐弯。倒是我奶奶开明得吓到我……你见了就知道了,怕吗?”
赵元书把掌心覆在姜遂的手背上,重重压了压,松开的同时回答:“怕。但姜遂,我想和你一起。”
姜遂龇牙笑:“好,我们两个不仁不义的烂人,互相把对方从柜子里踢出来,有啥事一起受着……对了,跟你说,到我家,你得表现出我媳妇儿的样子来,懂不?”
赵元书半张着嘴,直到姜遂把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他才认命地苦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小胡提起的那女店长的事,就问姜遂:“你打算把店盘出去么?”
“没有啊。”姜遂开始有些莫名,突然顿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像游戏里的Q版向日葵,还带微微摇摆的,“你是想问那漂亮妹子吧?行,今晚那啥的时候,你喊声‘老公’我就告诉你。”
“……”赵元书一时气结,随后不由地笑了。
既然决定了一起,那谁不是谁老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