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森然快把头皮挠破了。
看着页面上的一串红，他瞪了很久才找回神智。十一连败啊，他怎么能瘟成这样？这键盘又开始冒奶？卫森然晃了晃染成黄毛的脑袋，听了听大脑里仅存的七八斤水，他用力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旁边新来的打野朴承恩看了他一眼，扶了下带了显得更阴郁的黑框眼镜，乱糟糟仿佛西兰花蓬松的脑袋又转回了屏幕。
基地安静无哗，今天老大都不在，角落的散尾葵挨着红棕色的踢脚线葳蕤生姿，对着厅堂里摆向四面八方的电竞椅，每个亮起的屏幕都显示着名为英雄联盟的游戏界面。
卫森然看着朴承恩打着打着又念念有词起来了，在旁边像个角落里要杀人的蘑菇，他本来就痛的头更添了一份头疼。助教，教打野中文的事我做不到啊，这种叽叽咕咕对你莫名其妙阴笑的小伙子我教不了啊！放过我！就算我会点韩语又怎样！他在心里大声咆哮，似乎连自己RANK连跪的事也变得没那么重要起来。
有人又忽然闯入卫森然的视野，这哥们一身连帽卫衣，面容隽秀，他走到饮水机前，拿了保温杯接水。虽然这家伙容貌不俗，在LPL战队颜值可以说得上排前三了，然而卫森然愣是过了很久才想起他的名字——这哥也是他们队新转会的ADC谢淮，原本是WQ的替补，和传闻里一模一样，这哥场下寂静无声，来基地一周了话没超过三句，场上……如果不是场上成那样，怎么可能来TG。
偌大的基地鸦雀无声，卫森然用力点掉了页面上的叉，他倒在电竞椅背上，出神地看了会天花板。他是TG战队，不，以前应该叫做FUG的上单，去年的FUG战队重组，号称银河舰队，誓将重现当年老FUG的辉煌——虽然也只有一冠MSI在手。结果呢？摔的连季后赛都没进去。节奏发动机的打野打得一塌糊涂，中单梦游，就算四保一AD也被打成了狗，管理层更是让人心肌梗塞。于是赛季末转会的转会，退役的退役，主力全散，管理层跑到老板都不剩，战队直接脱手，新老板接盘后，和他谈了很久，他才决定留队。
其实卫森然也不是不想走，他春季赛夏季赛是都拿过MVP，数据还算过得去，可是抵不住去年战队成绩的稀烂，这个赛季暂时不缺上单，过去了也是做替补，再加上版本问题……不如留在TG打首发。他呆在TG两年，虽然面对智障的管理层近乎抓狂，可感情还是有的。朋友打趣他上个赛季被迫成为孤儿院院长，他笑着一句MMP对付过去，可没人的时候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没错。卫森然叹了口气。现在的新队友，需要全队配合的打野语言不通，ADC有和辅助闹翻的前科，辅助……辅助听说还在谈，还没上来呢。好在离春季赛有一段时间，也没广告代言，死马当活马医，也算得上背水一战吧。
毕竟职业选手基本二十岁就走下坡路了，二十五岁在联赛的已经绝迹了。
“19岁的我为什么要操那么多心啊——”
卫森然喃喃自语了一句，连ADC向他这边瞟了一眼都不知道，其实19岁也可以算老将了。他站起身，把整理好的常用短语拼音大全往朴承恩桌上一甩，也没管朴承恩是什么眼神，他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回走一边看外卖到了没，点开外卖软件的同时，卫森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领队不是说今天中单会来吗？怎么还没来？说起来这个淘来的中单Xu他也在韩服遇过，腿还蛮粗的，妖姬是真的恶心，甩e和栓狗链似的，准的一匹，还被人举报是挂过。他这人直播也很怪，话少，偶尔说的话，一听就知道用的变声器，一股子大叔味，还特别喜欢文字转谷歌语音来回答问题，江湖人称许谷歌。据说Xu不是职业选手，不过真打算打职业为什么会来风雨飘摇的TG啊……
结果门铃声立马就响起来了。
“来了来了。”
卫森然屁颠屁颠地去迎接大腿，他打开门：“是新人吗——诶？”
他顿住了。
像是被蒸汽封住了他的七窍，他瞪着铜铃眼，因为没刹住车，面部肌肉在剧烈抽搐，他当场脱口而出：“你哪位？！”卧槽！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锅盖头的矮豆芽，听到他的大嗓门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一步，她扬起头，用黑框眼镜下的葡萄眼看卫森然，又有些畏缩地垂了脑袋。怎么是个女生？卫森然倒吸凉气地也退了一步，他还以为是Xu来了！卫森然片刻又反应过来，他怕这小矮冬瓜干啥啊？他又打量了下来人，相貌普通，丢大街里就泯然于众人的那档，不过这招牌黑框眼镜和这豆芽菜的身段，卫森然用力一想，老朴亲妹？想到这他就在内心猛摇脑袋，老朴家在韩国呢！
“我、我来找人……”像是鼓起勇气，矮豆芽慢慢说道：“我找、找领队……”她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耿、耿耿领队……”
“进来吧，你是她亲戚吗？”感到毫无威胁，卫森然干脆把人放了进来，他注意到她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这年头走亲戚要拖家带口吗？卫森然有点纳闷，“领队现在不在，要不你进来先坐一会？你找她有什么事吗，我帮你打个电话吧？”这倒霉孩子磕巴的让他快看不下去了，一看就是个社恐。
矮豆芽顺着他的指示坐在了沙发上，她局促不安地捏了下衣角，然后点了点头：“是领队让我来找她的。”她说话终于流畅了许多。
卫森然把装满水的纸杯放在她前边的茶几上：“喝水不？”
矮豆芽从善如流地喝了，乖巧的不像样子，看到卫森然拿起手机要打电话了，她连忙补充道：“我叫余安，是之前说好来试训的中单，ID是Xu的那个……”
卫森然的手机从他手里哐当砸到了地板上，什么领队亲戚打野老妹都被他抛之脑后，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卧槽！”
他的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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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在努力把衣服挂进衣柜。
她有些够不着，于是脱了鞋踩在椅子上一件一件挂上架子。和她一间房的厨房阿姨本来想要帮她，被她谢绝了，她不想麻烦人太多。刚把衣服挂的差不多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余安慌忙从床上拿起小米，屏幕上晃动着哥哥余平的名字，她按了接通，把手机话筒贴近嘴边：“……哥。”
“圆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余平的声音从话筒对面流了过来，余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哥哥不在，于是旋即又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动作止回去：“收拾好了。”接着，余安又想到什么，于是小小声说：“余平，这里的天气和家里的不太一样，还好我出门有多穿衣服。”
“那边最近台风，所以这几天都要多穿点，知道吗？”余平又开始念叨，余安知道这是他老习惯了，也就看似很认真其实敷衍似的“嗯嗯”，余平毫无察觉，只是后边话锋一转，问起入队的事：“圆圆，见到经理了吗？经理有和你说了什么没？”
余安想了想：“就又问了下家里，说签合同的话就和之前说的一样的，还有就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悄声说道：“尽量不要在队里谈恋爱……”
虽然别的赛区也有零星的女子选手，但她们无一例外担任的全是辅助，LPL没有一名女选手出现过，韩经理说，在LPL女性打比赛的，她是头一名。最近版本更新，中上野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你作为第一名女中单登场，是把双刃剑，会有很多人将目光投向你，可在你失败时，也会承受更多的谩骂，倘若想取得好成绩，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思全部集中在英雄联盟上。职业选手的生涯并不长，而你的人生很长，恋爱随时可以谈，眼下要做的是过好奋斗的一天又一天。
余安觉得他说的很对，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她想要的只有赢。
余平缄默了半晌，道：“……既然你的领导这样说了，就这样做吧，圆圆，这条路不容易。”他的话音里满是担忧。
余安握着手机，答得不假思索：“哥，我清楚。”
“圆圆，好好打。”余平迟疑了一下，又道：“撑不住咱就回家，不怕。”
余平就只比她出生早几分钟，她的哥哥一贯比她优秀，但是总有絮絮叨叨的坏毛病，余安弯起嘴角，她轻轻应了声，可又想到什么，她面上的笑容被风吹过的枯叶，一瞬间掉到了地上：“妈妈还在生气吗？”
“还有点生气。”余平说，“不过更后悔早上赌气没去送你上高铁。”
余安咧开嘴笑了笑，但刹那眼圈又红了大半，她双手握着手机，声音有些微不可及的颤抖：“哥，你和妈妈说，对不起妈妈，可我还是想来这里。”
“嗳，我会告诉她的，圆圆，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啊，委屈别人都不能委屈自己知道吗？”
余安努力把泪水眨回去，再和哥哥说了两句，就听到阿姨在门口叫她吃饭，于是与余平告别，匆匆挂掉电话，余安走出房间，她闻到菜的香气。很香，她想，拂着被馋虫勾的咕咕响的小肚子。
她被阿姨带到了二楼的餐厅里，餐厅很大，以前人也很多，只是后来战队几乎分崩离析。新成员都已经都坐在了丰盛的菜肴前，余安一眼望见浓稠浇汁的红烧鱼。黑白格子的餐布前坐着耿领队，这也是一名女性，叫耿秋，三十多岁，棕色大波浪披肩，光坐在那就感觉很有气质，她管着一大帮孩子的日常生活，对新来的余安也和颜悦色：“来，小余，过来坐，我给你们相互都介绍介绍。”
余安有些不安地攥着衣角，她本来想坐在她只认识的黄毛男生旁边（黄毛男生还给她提了行李进房间），可黄毛大约是人太好了，旁边已经坐满了人，只留下不认识的人之间有个位置，余安低头匆匆坐了过去，头也没敢抬，只瞅见前边的碗筷已经给她放好了，碗里是青花蔓延织成的图案。
见余安落座，耿秋正儿八经地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们小余，IDXu（二声），位置是中单，先过来试训几天。大家好好相处，男生记得在我们女孩子面前注意点形象。”
余安有些局促地乱点头，哥哥说要怎么和不熟悉的人打招呼的……是这样吗？
耿秋调侃了一句，也没再多说什么，像是怕余安尴尬，于是从善如流地将剩余人都介绍了个遍。
“这是打野，朴承恩，IDBanjo，今年从LCK过来的外援选手。”
余安忍不住转过头，头发乱糟糟的小胖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对余安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有点像余平，余平和她一样，也是带这种眼镜的，余安心想。
“ADC，谢淮，IDSong，也是今年从lpl转会到我们队来的选手。”
ADC一句话没说，连眼睛都没有怎么抬，只见瞄到他下颌漂亮的弧度，在学校里应该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也是事情聚集最多的地方，余安小心地往打野的方向挪了挪。
“还有辅助的话可能要晚一点来，还在等人，辅助不太好找。”耿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毕竟联赛最贵的位置就是辅助。
“最后这是队里的上单，卫森然，IDFuguang。浮光是上个赛季就在队里的上单，可以说是前辈了，xu有什么事我不在的话可以先和浮光沟通。”
余安点点头，她对一开始帮助自己的大男生很是感激，是个很好的人，她想。
然而卫森然一看领队又不怀好意地瞟他，顿时后槽牙疼了起来，新领队三十多岁的人就没个正行！他是队里保姆还是咋的，谁来都找他？！给零食收买也不行！打野就算了，毕竟初来乍到，边上不还有ad能带……想到这，卫森然突然默了，瞥对面一眼，谢淮坐在餐桌前简直像尊石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性别为女的新中单颇有微词，眉头一直皱着——在新生的TG里，说来试训，也和正式加入差不了多少了。卫森然苦逼地心想，算了，还是他带吧。
好在领队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几个人开始默默吃饭，由于对彼此不了解，加上有些人语言不太通，四加一的这顿饭吃的格外寂静，掉针可闻，卫森然不是很能憋住话的人，这几天除了直播就没在基地和队友说过话，哪要一个杀人蘑菇他犯怵，还有一个自闭症，现在好了，来了个妹子，看上去也不爱说话。
难道又要开始基地环游，找做饭阿姨磕叨个把钟头吗？
余安没感受到卫森然的黯然神伤，她在埋头苦吃，虽说是繁华包容万象的一线城市，H市的菜还是和家里的口味有点不一样，她喜欢辣的，但这边的好像就差一点，只是她也是饿了，加上吃起来还不错，她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旁边那个长得有点好看的ADC看了她一眼，好像对她的饭量很是鄙夷。
她想起学校里很难相处的男生，即便在峡谷把他们打败了也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话，很吵的。余安忍不住又往打野朴承恩的方向缩了缩，打野是外国人，她不懂韩语，这边不喜欢她的话起码不会吵起来，吵起来她也听不懂，所以没关系，她哪里知道打野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LCK也是没有女选手的！
酒足饭饱后，耿秋给余安安排好了位置，便匆匆下楼了，她还有点事，晚点再回来。余安的位置在卫森然和朴承恩中间，她坐在电竞椅上，电竞椅有点高，她小短腿坐着有些难受，左按右摸没调好，旁边的卫森然看不过眼递出手来：“我来吧。”
余安说了句谢谢，卫森然摆了摆手，他很快调好了电竞椅，并告诉余安以后怎么去调，他望着听得仔细的余安，后者正按他的嘱咐去调扳手，卫森然只看到她的发旋，有点黄，像营养不良。又矮又瘦又安静，是个纯正的新人，Xu是很厉害，他也排到过，电一王者，韩服榜上有名，但训练赛打得很猛赛场上拉胯的例子LPL随处可见，也不知道打不打的出来……卫森然直直坐回去时，还在想这个问题，旁边的女孩子已经摩挲着把主机开了，屏幕的光幽幽地在眼角闪，卫森然又想，慢着，说不定是这战队快要完了，所以找个女选手博人眼球？说不定是Xu把账号卖了……可问题是这小孩，不夸张的说长相和网红主播来说一个天一个地啊，找个女主播来打不更劲爆一些吗？所以说她本人真的是Xu？
基地里安静的要命，除了啃薯片的咔咔声，什么人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从转会期开始就是这个样，大楼里空荡荡的，卫森然总怀疑有亡灵随着穿堂风飘过来，人和人之间都把屏障设的牢牢的，剑魔当年在剑里估计就是这个感受。卫森然终于憋不住了，或许是太久没有在基地说话了，或许是因为新来的中单、新来的队友让他感觉看不清未来，他想把心口上的沉沉大石一把推开。于是卫森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把电竞椅猛地一转，抛开了所有不好意思，对着旁边的余安大声道：“xu，来双排吗，峡谷之巅？”他记得xu是有峡谷号的。
可中单似乎被他吓到了，豆芽菜似的小姑娘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黑框眼镜都惊得摇摇欲坠，卫森然：“……”卫森然尔康手。
完了完了，忘了她除了队友还是女生，他不会和女生打交道啊！！！
连女主播都不怎么查房的万年单身狗卫森然在心底里泪流成河。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余安呆愣过后，竟然用力点头：“好！”
余安的瞳眸亮晶晶的，脸上慢慢浮起笑容。
余平说，既然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不光自己要强，也要好好和队友去配合，早些融入队伍，就像上学一样，要成为班上的一份子，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叫做融入，但队友叫她双排了，这是不是就是余平所说融入的第一步呢？
于是她双击客户端，鼠标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英雄联盟，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