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水十分“洒脱”地坐在地上,她也想上去帮着花应打,但是她手不撑着都坐不住,只好放宽了心态——看戏。
唐若渊站在木桩顶端,四处在寻觅着什么,花应正要追上去,唐若渊身形一闪,像夏季的云一般留了个细长的一道痕迹。花应眼见着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在青天之下、枯山之中。
她追不上了,回过头几步冲到周为水面前。为水眼神茫然地随着唐若渊消失的方向看过去。他临走前,很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句:“小姑娘,你到底是命不好,即使落草为寇也不得安宁。另外,我们日后会再见的。”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在周为水的耳畔与心头来回撞击,也许是四周环山,余音久久不能散去。
“噗……”周为水身心俱疲,又吐了一口血。
“为水!”花应见的死伤无数,却没见过这般瘦小却还吊着一口气的重伤之躯,像是一株石缝里的细草。
她倒在花应的怀里,还笑了笑,几近无声地道:“别…担心,死…死不了……”
外面传来整齐的步伐声,魏道之带着几十来个病小跑进来,“花将军!”
花应抬起头,看到金越武正站在魏道之身边。
魏道之一招手,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个小兵要去搀扶花应。花应扶着周为水,手在眼前一晃,“不用了,让魏老见笑了。”
说完,一步一顿地向寨门走去。
江南大营中,练兵场中仍然不止息地操练,仿佛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魏道之在出门前,命人将许荣从府里请来,此时她正在替为水包扎伤口。
花应坐在一旁,目光呆滞地看着,“许妈,她怎么样了?”
“无大碍,”许荣愣了一下。
花应一手紧攥着桌角,“怎么了?”
许荣道:“她这是在身体有伤的情形下,强行发动邪功,再加上外部的攻击。好在她内息还算深厚,自行恢复能力较快,我开几服药,好生修养几天,就无碍了。但是我发现她体内的内息不稳,时而平静如高原白雪,时而紊乱似奔腾野马。”
花应听到无大碍就听不进去后面的了,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华枳山斧头帮里,那个唐若渊,真的是唐家的人吗?怎么都说不过去。
二当家张家鸣被活捉,几鞭子抽下去,再加一块烙铁,就什么都招了。花应穿回一身铁甲,长剑已挂在腰间,她回了大营。
魏道之和花应各坐一边,钱诺道:“那位说,几年前斧头帮被剿灭,实际是有人救下了他和他大哥,估摸着一年后唐若渊出现,带他们重整旗鼓。因为这位甘心为三当家,他和他大哥坐享其成。”
“我看他那脑子,只够用来吃个饭的。”钱诺给自己打了个岔,又继续道:“唐若渊在寨子里什么都不要,钱财全归他俩。但是有个条件,每年拿出一小部分钱给他们的救命恩人,方可保证安稳。”
“保证安稳?”花应一拍桌子,猛然转向魏道之,眼神里闪出一抹惊恐,“魏老,是我想的那样吗?”
魏道之让钱诺退下,不停地捻着胡子,“等周姑娘醒来,再问问她一些。”
花应隐隐约约觉得这事还没结束,魏道之没见到唐若渊本人,要不然可能还要容易一些,可那唐若渊就那么走了,临走之前还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看着为水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命好不好的,花应在心底怒骂了他一句“天杀的”。
日渐低沉,孤星伴月,一灭一闪地挂着。
许荣派人来报信说为水醒了,花应和魏道之随后就赶到了。
周为水本就偏瘦,而且十五六岁时候个头直着往上蹿,加上这段时间连续受伤,脸颊骨消瘦得几近干瘪,下巴尖地像个锥子。她在许荣的搀扶下缓缓地走,整个人看上去像一节活脱脱的竹竿,唯一不同的是竹竿上下一般粗,而为水的腰更细,细得像柳条。
她不怎么会说话,许荣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许荣道:“小姑娘可曾受过伤,或者中过毒?”
周为水稍想片刻,摇了摇头,勉强地转向许荣,“毒是没有中过,伤嘛,也就这段时间比较倒霉,一直没消停。”
许荣跟着笑了笑。
周为水心想,大概自己离开隐云楼的那天不适合出远门,早知如此,出门前就看看黄历,或是拜拜菩萨了。远空传来一声马鸣,她此时感到分外亲切,有些激动,“这是我的马在叫么?”
花应一脚踏进来,气势汹汹地向里面走,像是要来兴师问罪一样,“你怎么起来了?也不看看自己的伤。”
周为水尝试着避开花应的眼神,却对上了魏道之满是质疑的目光,这下更为尴尬。花应示意许荣回避,周为水索性靠在墙上,目视着魏道之。
魏道之冷冰冰地道:“周姑娘,你来江临城做什么?又是如何遇上那群人的?”
“闲来无事,随便出来玩玩。”周为水漫不经心地道:“出门没看黄历,就遇到了那群人。”
魏道之:“……”
花应干咳了一声,“那个,你…好好说话。”
周为水强行挤出点笑,“来到江临城已经天黑了,我就想着找间客栈先住下,但是没想到那是家黑店,他们在酒菜里下了蒙汗药,我比较幸运就没吃,这才捡了一条命。”
“我有个疑问,”周为水仿佛踩在水面一样轻轻地迈了两步,“那些人当场杀了人之后,尸体怎么处理的?”
花应走到门口,又转身往回走,“那时候你在我手心里面写个‘财’字,现在想来完全是在蒙着眼赌,山匪大多是要劫财的,所以金越武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大的诱饵。而当场劫财灭口的人,尸体倒这真的是不好处理。”
“我忽然有个猜想,运送我们出城的那个东西,有没有点像,”周为水顿了顿,然后轻缓地吐出两个字,“棺材。”
魏道之冷若冰霜的脸色微微有些闪动,与花应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花应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细、窄,倒真是有点像,可是在寨子里没找到棺材。”
魏道之:“那些贼人自有他们的处理办法。只是,这事本不归我们军营管,说不定还会落下什么把柄。”
“明日我去见见柳太守。”花应眼神里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意。
周为水自然是不懂什么官职管什么事,在她看来,能打的就什么都能管,这道理似乎是她的那些仇人告诉她的。
“对了,我那匹可怜的马呢?”周为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魏道之站起来就走,临走时还不忘叹口气,这是在嫌弃周为水的脑子?花应送走魏道之,又回来硬生生地把周为水拖到床上躺着,再盖上两床厚被子,直到周为水瞪着眼睛,“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花应:“……”
夜色已深,花应正要回营里休息,守夜的兵来报,说是花都督的师弟前来求见。他有些惊讶,随后让人把她所谓的师弟五花大绑进来。
来者是个青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头发却乱得像个鸡窝,被守夜兵推进来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花应心想:“这是哪个招摇撞骗的街头混混?”
还没等花应张口问,蓝玉烟挣扎着坐起来,“上面坐着的那位美人,可是花应师姐?”
“你说我是你师姐?”花应打量了一番下面那个人,冷冰冰地道:“乱认什么亲戚?”
蓝玉烟不以为意,“我是闫正清老头的关门弟子,叫蓝玉烟。师姐若还是不信,皓南剑总是听说过的吧?”
“来人,松绑。”花应有些迟疑,“师父几十年都未找到皓南剑的传人,你……”
蓝玉烟眼睛向旁边瞥了一眼,让花应把无关紧要的人遣走,这才说话,“我在院子里待不住,师父他老人家在闭关,索性叫我出来替他跑跑腿、找找东西。听闻花师姐英勇过人,作为师弟自然想亲自见一眼,也好以此激励自己。”
“合着是,师父收了个马屁精徒弟?”花应虽然嘴上调侃,心里却多半有了点看法。
“近日城中不太安宁,蓝师弟多多注意些,”花应一手撑着额头,“师父的关门弟子,要是在我这出了点事,我可担待不起。”
蓝玉烟自知不受待见,只能默默责怪自己这张欠嘴,叹了口气抱拳道:“劳师姐多费心了。”
花应轻描淡写地留了句,“军营生活艰苦,师弟与我营中将士凑合着住吧,我找个人带你去。”
蓝玉烟体验过风吹日晒、冰锥暴雪,有个兼顾首尾的安身之所便足矣,别说军营,睡马厩也能一觉到天明。不过今夜的军营,未必能安稳。
他被带到一个营帐里,这个营帐里住了四个人,蓝玉烟踏进去那一瞬间,四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个方向。他微微弯腰走进营帐,在四人炙热的目光注视之下,在一个块铺着茅草的空地坐了下去。
他正要顺势躺下去,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坐了起来,抱拳胸前,“多谢各位大哥好心收留小弟一宿。”
那四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写了同一句话:“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其中一人开口道:“哎,小子,哪来的?”
蓝玉烟聋子一般地答道:“小弟姓蓝。”
“……”
另一人坏笑起来,“原来是‘难兄’,幸会幸会。”
“蓝非难也,”蓝玉烟躺下去敲着二郎腿,随口问了一句,“大哥们,军营生活可算乏味?可有些趣事说来听听?”
大家顿了片刻,凝固的空气被刚才那人打破,“每天除了操练哪还有什么趣事。”
“我在路上听到些风声,说什么江南大营……哎呀,忘了。”蓝玉烟道,“对了,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姓杜,”杜守坚看了眼其余三人,几人均面色惶恐,他试探地问道:“听说了什么?”
“不过是路人瞎编乱造来取乐罢了,”蓝玉烟象征性地笑了几声,“杜大哥不必惊慌,万事有花都督顶着。”
杜守坚“恍然大悟”,贼眉鼠眼地探出头看了眼外面,招了招手示意蓝玉烟过来,“这段时间,花都督身上倒是真出了不少事,有人走漏风声说前段时间有人来刺伤花都督,昨日又是魏老将军带兵去救的她,该不会……”
“杜守坚胡说什么呢?”忽然另一个声音,在营帐中响起,“乱军心者,军法处置!”
“哎,”蓝玉烟摇了摇头,“这位大哥切莫动怒,咱们几人聊上几句,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咱几人知了。”
那人冷哼了一声,杜守坚也闷哼了一声,吹了油灯,漆黑如墨的狭小空间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人的轮廓。
“唉,自打魏老来大营后,总感觉……”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听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打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