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六人。
每个人的气息都阴冷沉郁,手中兵刃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这是寒鸦的精英杀手团。
“七号,念在师徒一场,你若现在回头,杀了这女人,我可以向首领求情,留你全尸。”鬼雕阴测测地说道。
“废话真多。”
沈长离根本不给他继续废话的机会。
她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采取守势,而是主动出击。
身形如电,刀光如瀑。
她的目标不是鬼雕,而是左侧屋顶上的一名持弓杀手。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远程威胁最大。
“找死!”
鬼雕大怒,手中拐杖一挥,一股腥臭的毒烟喷涌而出。
同时,其余五名杀手也一拥而上。
“赵清梧进帐,别出来!”
沈长离厉喝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避开毒烟,手中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兵刃撞击声。
沈长离落地时,已退到营帐门口,她的左臂衣袖被划破,露出一道血痕。
但持弓杀手也从屋顶滚落,喉咙上插着一把匕首,是沈长离的副手武器。
“杀!”
鬼雕见死了人,也不再戏耍,拐杖挥舞得密不透风,招招直取沈长离要害。其余四名杀手配合默契,分别攻向她的下盘和后背。
这是一场极其不对等的厮杀。
沈长离的武功虽然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要分心保护身后的赵清梧。
不过十息之间,她身上便多了三道伤口。
最重的一道在大腿上,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染红裤管。
但她一步未退。
她就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营帐门口。
赵清梧站在帐内,透过门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血战,她的手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力。
在运筹帷幄的棋盘上,她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在这种纯粹的暴力面前,她的谋略显得如此苍白。
“沈长离……”赵清梧咬着牙,眼眶发红。
外面,战况愈发惨烈。
沈长离已经成了个血人,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刀法也不复之前的轻灵,变得大开大合,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她硬抗鬼雕一拐杖,借着这股力道,横刀反撩,将一名试图冲进帐篷的杀手拦腰斩断。
温热的脏器流了一地。
鬼雕一杖打在她的后背,虽然避开脊柱,但显然震伤肺腑。沈长离嘴角溢出鲜血,身形踉跄一下,险些跪倒。
“强弩之末。”鬼雕冷笑,眼中满是猫捉老鼠的快意,“七号,你的内力耗尽,下一招送你归西。”
他举起拐杖,骷髅头中喷出一根蓝幽幽的毒针。
沈长离握刀的手在颤抖。
她确实没力气了。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帐,那个女人就在里面。
那个说要带她去汴梁喝梨花白,说要给她金山银山的骗子。
“老东西。”沈长离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寒鸦守则第三条:永远别在敌人死透之前废话。”
话音未落,沈长离做出一个疯狂的举动。
她没有躲避根毒针,而是猛地向前一步,用左肩硬接了这一针。
毒针入肉。
借着这一瞬的距离拉近,沈长离右手的横刀猛地掷出。
不是砍,是掷。
这一刀灌注她最后所有的内力,甚至透支生命潜能,刀光瞬间穿透鬼雕的防御。
“你……”
鬼雕瞪大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刀。刀身没入大半,只剩刀柄在外面颤动。
“怎么……可能……”
他一直防着沈长离的刀招,却没防住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鬼雕的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剩下的三名杀手见首领被杀,顿时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声音。
“巡逻队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杀手们对视一眼,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再不走就走不掉,这里毕竟是后周大营,一旦被大军包围,神仙也难飞。
“撤!”
几道黑影迅速散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长离站在原地,看着敌人退去,身体晃了晃。
“沈长离!”
赵清梧冲出营帐,一把抱住即将倒下的她。
“别碰……左肩。”沈长离声音微弱,“有毒。”
赵清梧低头一看,只见沈长离左肩的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乌黑色,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来人,传军医,快传军医!”
赵清梧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这一夜,赵清梧没有合眼。
军医来了一拨又一拨,皆是摇着头出去。
“腐骨草之毒,入骨三分。且这毒针上还淬了见血封喉,这位姑娘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但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老军医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准备后事吧”,便提着药箱走了。
帐内只剩下一盏孤灯。
沈长离躺在榻上,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她的呼吸极浅,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赵清梧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沈长离完好的只右手。
“沈长离,你不能死。”
赵清梧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答应过我的,到了汴梁,你要做我的护卫,你要看着我把这天捅个窟窿。你还没收到尾款,你这辈子最爱钱了,怎么能做亏本买卖?”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赵清梧看着即便在昏迷中依然紧锁眉头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比当年全家被抄斩时还要强烈。
那时候她是无助,现在她是绝望。
她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冷血的杀手已经成为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毒,我有办法。”
赵清梧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在金陵时,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解腐骨草毒的法子。
以毒攻毒。
需要用至阳至热之血,做药引,将毒血吸出来。
但这法子极险,稍有不慎,吸毒之人也会丧命。
赵清梧没有任何犹豫。
她从袖中取出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涌出,滴入早已备好的药碗中。
然后她俯下身,解开沈长离左肩的衣物,露出乌黑的伤口。
没有嫌弃,没有迟疑。
她将嘴唇贴了上去。
腥臭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赵清梧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力吮吸。
一口,两口。
吐出的黑血落在铜盆里,触目惊心。
直到吸出的血液变成鲜红色,赵清梧才停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已经麻木,脑袋也有些发晕。
她端起混了自己的血的药汤,含了一口,俯身度入沈长离口中。
……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洒进来。
沈长离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熟悉的营帐顶,还有趴在床边熟睡的赵清梧。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左肩虽然还在痛,但种蚀骨的麻痒感已经消失。
自己没死?
沈长离转过头,看着赵清梧。
这女子的脸色苍白,嘴唇有些肿胀发紫,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沈长离是个用毒的行家,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这个傻女人,竟然用嘴给她吸毒?
沈长离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与温热涌上眼眶。
她一直以为,两人之间只是交易。她是刀,赵清梧是握刀的人,刀断了换一把就是。
可现在,握刀的人却为了救这把断刀,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咳……”
沈长离喉咙发痒,轻咳了一声。
赵清梧立刻惊醒。
她猛地抬头,看见沈长离睁着眼,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赵清梧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手还在微微颤抖,“退烧了,真的退烧了……”
沈长离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想要抬手帮她擦泪,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别哭了。”沈长离声音嘶哑,“丑死了。”
赵清梧破涕为笑,一边擦泪一边骂道:“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你知道你昨晚差点死过去吗?”
“我知道。”沈长离看着她,“我听见有人说要赖账,不给尾款。”
“我给,你要多少我都给。”赵清梧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哪怕你要这座江山,我也给你去抢。”
沈长离感受着她脸颊的温度。
“江山太重,我背不动。”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温柔。
“我只要你就够了。”
帐外,战鼓声再次响起。
是新一轮攻城的号角。
但此刻在这方寸之地,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生死之间走过一遭,有些东西,不需要再用言语去试探。
这是比金石更坚硬,比生死更羁绊的情义。
三日后。
沈长离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精神好了许多。
赵清梧推着一辆特制的木轮椅,将她推到营地的高坡上。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寿州战场。
“刘仁瞻撑不住了。”赵清梧指着远处的城墙,“昨夜寅时我军佯攻,城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击。直到半刻钟后才稀稀拉拉地射了几箭,这说明守军已经疲惫到极点。”
“要攻城了?”沈长离问。
“不。”赵清梧摇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既然刘仁瞻是忠臣,我就用忠字来破他的防。”
“怎么破?”
“我让赵匡胤写了一封信。”赵清梧从袖中拿出一张抄录的信纸,“信中不谈投降,只谈南唐国主李璟已经向后周求和,并割让江北四州。如今寿州已是孤城,再守下去,不是为国尽忠,而是让满城百姓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