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轻轻落下一吻
“你受伤了。”赵清梧的手触碰到沈长离冰凉的皮肤,心疼得直哆嗦。
“死不了。”沈长离牙齿打颤,却还在逞强,“这水真他娘的冷。”
张琼此时也渡过了河,他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看着浑身是伤的沈长离,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赵清梧。
这位猛将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收起熟铜锏,整了整衣甲,对着两人郑重地抱拳一礼,单膝跪地。
“赵先生,沈护卫。”张琼声音洪亮,“俺张琼是个粗人,之前多有得罪。今日若非二位,俺这三千兄弟怕是都要喂了王八。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俺张琼的生死兄弟,谁敢嚼你们的舌根,俺第一个废了他。”
赵清梧扶起张琼,淡淡一笑:“将军言重,如今过了河只是第一步,涡口粮仓守备森严,还需将军奋勇杀敌。”
“包在俺身上!”张琼拍着胸脯,眼中杀气腾腾,“俺这就去把那帮南唐软蛋的卵黄都捏出来!”
一夜,涡口火光冲天。
南唐水师的粮草被烧了个精光。失去粮草补给,又被断去后路,原本固若金汤的淮河防线瞬间崩溃。
次日清晨,赵匡胤率领大军从正阳关正面强渡,一举击溃南唐水师,斩首五千级,俘获战船三百艘。
大捷。
战后,中军大帐。
庆功宴上,酒肉飘香。
赵清梧和沈长离没有参加前帐的喧闹,而是躲在后营的一处安静帐篷里。
帐内生着火盆,暖意融融。
沈长离赤裸着上身,趴在软榻上,赵清梧正拿着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替她处理背上和肩上的新伤。
被水鬼划出的伤口很深,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可能会留疤。”赵清梧轻声道,手指轻轻抚过伤口边缘。
“我身上哪块皮没疤?”沈长离趴在枕头上,声音慵懒,“多这一道不多。”
赵清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在个伤口旁完好的皮肤上,轻轻落下一吻。
温热,柔软,带着颤抖。
沈长离的身子猛地僵住。
“你……”
“这是利息。”赵清梧直起身,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却很坦荡,“一百两,先欠着。”
沈长离把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随你。”
只是露在外面的耳根,却悄悄地红透。
帐外,战鼓擂动,欢呼声震天。
帐内,岁月静好,两颗在乱世中漂泊的心,终于在这淮水之畔,彻底贴在一起。
但两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寿州城还在前方,是南唐在江北最后也是最坚硬的一颗钉子。
而守卫寿州的,是名震天下的南唐名将,刘仁瞻。
这将是一场更加惨烈的硬仗。
显德三年的初夏,淮南大地并未迎来生机,反而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尸气之中。
寿州城,这座扼守淮南咽喉的重镇,此刻宛如一头巨兽,盘踞在淮河之畔。
城墙高达三丈,皆用糯米汁浇筑的青砖砌成,坚硬如铁。
城外挖掘了三道深壕,引入淮河水,形成一套严密得令人绝望的防御体系。
赵匡胤的大军围城已逾一月。
这一月里,后周军队发动数十次进攻。冲车、云梯、抛石机轮番上阵,这些进攻却像是一拳打在石头上。
除了在城墙下留下一层层堆叠的尸体,别无所获。
城头之上,一面刘字大旗始终屹立不倒。
守将刘仁瞻,这位年过六旬的南唐老将,用他近乎顽固的忠诚和老辣的指挥,将寿州变成一颗怎么也啃不动的铜豌豆。
中军大帐,气氛压抑。
啪!
赵匡胤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案几上。
“又退了,谁让退的!”他怒目圆睁,看向跪在地上的先锋官,“老子给你的死命令是登城,没登上去你还有脸回来?”
先锋官浑身是血,盔甲上插着两支断箭,颤声道:“点检大人,并非弟兄们不用命。实在是刘仁瞻太狡猾。”
“他命人在城墙上泼洒热油,又投掷火把,云梯刚搭上去就烧成灰烬。还有带有倒钩的夜叉擂,一砸下来就是一片肉泥……”
赵匡胤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盘龙棍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怪不得将士,刘仁瞻是一代名将,防守滴水不漏。但他耗不起。
朝中已经有人在弹劾他顿兵坚城虚耗钱粮,若是再拖下去,别说打到金陵,就连这寿州城下都要发生哗变。
“赵先生。”赵匡胤转过头,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清梧,“你的攻心之计,为何在这刘仁瞻身上全无用处?”
赵清梧站在舆图前,面色有些苍白。这段日子,她没日没夜地研究寿州城防,人瘦了一圈。
“刘仁瞻不同于旁人。”赵清梧声音有些干涩,“此人深受南唐烈祖李昪厚恩,家教极严。他的次子前几日因违令私自出战被俘,我曾建议大人将其放回以乱其心。”
“结果刘仁瞻不仅没开城门,反而在城头亲手斩了自己的儿子以明志。”
帐内众将闻言,皆是默然。
面对这样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肯杀的狠人,任何离间计、诱降计都显得苍白无力。
“便只能硬攻?”赵匡胤不甘心。
“硬攻是下策。”赵清梧摇着折扇,目光停留在城西的一处水门上,“寿州城防虽坚,但毕竟是一座孤城。”
“南唐援军被阻在濠州,城内粮草虽足,但人心毕竟不是铁打的。我观这几日城头守军换防频繁,且面露疲色,说明他们的人手并不宽裕。”
“赵先生的意思是?”
“疲兵之计。”赵清梧道,“传令下去,不再大举攻城。改为每夜子时、丑时、寅时,分批次佯攻。只擂鼓呐喊,不真打。待守军惊慌起身,我们便撤。如此反复,不出十日,守军必崩溃。”
“这法子太慢。”一旁的张琼忍不住插嘴,“俺看这城墙也不是铁打的,不如挖地道?”
“寿州地下水位高,挖地道会被水淹。”沈长离忽然开口。她抱着刀站在赵清梧身后。
“而且我昨夜去探过,城墙根埋了听瓮。我们在地下动一铲子,上面听得清清楚楚。”
赵匡胤揉了揉眉心。
“就依赵先生之计,先熬他几天。”他站起身,语气森寒,“另外,传令水师,截断淮河上下游所有的渔船。我要让这寿州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散帐后,夜色已深。
赵清梧和沈长离走在回营帐的路上,营地里到处是伤兵的呻吟声和浓重的草药味,偶尔还能闻到尸体焚烧后的焦臭。
“这仗,不好打。”沈长离低声道。
“刘仁瞻是块硬骨头。”赵清梧叹了口气,“若南唐的官员都像他这般,这天下早就是李家的了。可惜,像他这样的忠臣,在金陵朝堂上是个异类。”
两人走到营帐门口,沈长离忽然停下脚步。
她的脊背在瞬间绷紧,右手极其自然地搭在刀柄上。
“怎么了?”赵清梧察觉到她的异样。
沈长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投向营帐左侧的一片阴影。
那里堆放着几辆损坏的辎重车,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风里有味道。”沈长离鼻翼微动,“是腐骨草的味道。”
赵清梧一惊,腐骨草是一种产自苗疆的毒草,汁液有剧毒,且气味特殊,常被用来淬炼暗器。
“你是谁?”沈长离对着片阴影冷冷发问,“出来。”
片刻的死寂后。
“桀桀……”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阴影中传出。
紧接着,一个身形佝偻,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森白的骷髅头。
“没想到,当年的断鸿,鼻子还是这么灵。”
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干枯如树皮的老脸,左眼处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沈长离的瞳孔猛地收缩。
“鬼雕?”
赵清梧感觉到沈长离的手在微微颤抖,这很少见,即便是面对赵匡胤的盘龙棍,沈长离也不曾如此失态。
“他是谁?”赵清梧压低声音问。
“寒鸦的刑堂长老。”沈长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专门负责清理门户,和追杀叛徒。”
鬼雕独眼死死盯着沈长离,:“七号,你私自离营,接私活,这也就罢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坏了组织的规矩。”
“寒鸦的规矩:只认钱,不认人。更不能卷入朝堂纷争。”鬼雕用拐杖顿了顿地,“你现在,是在替赵匡胤卖命?”
“我是为了我自己。”沈长离将赵清梧挡在身后,“钱我已经付过,按照规矩,买命钱一付,前尘勾销。”
“这是以前的规矩。”鬼雕冷笑,“现在的规矩是,有人出双倍的价钱,要买赵匡胤麾下所有谋士的人头,尤其是这一位。”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赵清梧。
“南唐枢密院的叛徒,赵清梧。你的项上人头,在金陵可是值万金啊。”
赵清梧面色微变,看来南唐边终于反应过来,不仅派出军队,还动用江湖势力。
“想杀她,先问过我的刀。”沈长离横刀出鞘,刀锋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寒光。
“就凭你?”鬼雕嗤笑一声,“七号,你是我教出来的。你的刀法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何况,你以为今天来的只有我一个?”
话音未落,四周的营帐顶上,忽然冒出数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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