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筛进细碎日影,将施云裳素白裙裾染成斑驳金纹。身旁的青杏,攥着绣着缠枝莲的绢扇,额角沁着薄汗,声音压得轻软:“回禀姑娘,隔壁侯府那位……确是镇北侯嫡子铁心风,还风传这位世子不近女色。”她边说边比划,指尖微微发颤,“听闻他晨起练剑,霜刃劈开晨雾时,连檐下雀儿都不敢啼叫。整日玄衣墨发,眉眼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偏生貌相又极盛——”话音忽顿,偷觑主子神色。
施云裳执茶的手悬在半空,青瓷盏沿漾开一圈涟漪。
院中几株西府海棠正开得灼灼,却衬得她眸光愈发清泠:“不近女色?那他莫非喜欢断袖?”尾音轻扬似拂过琴弦。
“也不是!”青杏忙摇头,鬓间珍珠步摇簌簌作响,“都道大理寺正卿大人,曾经早备下十房美男美妾,他却一概拒之门外,说是寡欲……反正世人皆传,此世子厌弃男色,也厌弃脂粉俗艳。”“不近男色女色?真的清心寡欲么?”施云裳陷入沉思中……而此时此刻的大理寺停尸房内。三更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铁心风便闻到了一股幽香。大理寺的停尸房里向来只有腐臭与石灰味,此刻却混进一缕甜腻幽香,像深闺女子梳妆台前打翻的胭脂盒。他捏着验尸银刀的手指骤然收紧,刀尖在尸体胃部划出半寸偏差。
“大人?”一声女音来自于他的铁杆跟班——楚青瓷提着灯笼凑近,昏黄光晕里,那具溺毙女尸的肚肠正泛着青白。
铁心风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按住太阳穴。
彼时,那香气愈发浓烈了,丝丝缕缕往颅骨里钻。
灯笼的火苗倏地拉长成惨绿色,案牍上的尸体竟扭曲出玲珑曲线——青白肚肠化作石榴红裙摆,浮肿的手指变成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最骇人的是那截泡发的手颈上,赫然戴着一件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
“叮——”
血珠坠在翡翠上的声响清越得不合常理。
铁心风眼睁睁看着鲜血从镯子内侧渗出,顺着女子皓腕蜿蜒成线,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那血竟泛着金粉,像极了混入碾碎的某种香片。“铁大人昨夜见过这镯子吧?”女尸突然开口,腐烂的唇瓣间露出珍珠般的牙齿。她的声音让铁心风想起元宵节时,护城河上的花灯,明明灭灭地漂在记忆深处,闪啊闪。
香囊!他猛然低头,发现不知何时腰间多出个金线绣卍字纹的香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那些金色卍字符突然活物般扭动起来,旋转着组成梵文咒语。剧痛从指尖炸开,银刀当啷一声落地——
“大人……”楚青瓷的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大人,您脸色怎地这般难看?发生了何事?不舒服么?”铁心风踉跄后退撞上药柜,数十个瓷罐哗啦啦砸碎在地。混杂的药香中,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掌心浮现出与香囊如出一辙的卍字烙痕,正随着脉搏忽明忽暗。
女尸的红裙在月光下开始融化,变成粘稠的血浆漫过他的皂靴。而那只翡翠镯子“咔”地裂开细纹,裂缝里渗出更多鲜血,转眼就淹没了他的脚踝。
铁心风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大人……”楚青瓷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抱起他,轻声呼唤。
过了好一会儿,铁心风才缓缓苏醒。
“大人,用不用唤郎中来,给您瞧瞧?最近,您时常眩晕。”楚青瓷有些担心。
铁心风摇摇手:“青瓷,我没事,许是这阶段没休息好的缘故,不碍事。”
“那好吧,属下扶您出去透透气,这个屋子太令人窒息,况且味道也不好。”
“青瓷,今日暂时到此,回去休息。”
与此同时,施家茶庄内院,施老爷正在训斥女儿施云裳:“你这个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又惹祸了吧?说你多少次了,弄那个香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你就是不听,总当耳旁风。哼!”
施云裳敛眉低首,袖下指尖绞着手帕,嘟着唇,小声反驳:“爹爹,女儿一直小心呢,也不知道怎么它就炸了?”“它们都是相克的,你居然不知道?那还捣鼓它们作甚?有空学刺绣,不好吗?一个女孩子,偏偏喜欢弄这些玩意。”施明远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啊呀,老爷,裳儿也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训了,她知错了。”施夫人赶紧打圆场,劝解。
施明远闷哼一声:“都是你惯的!一点都不像女孩子,成何体统?”
“老爷,女孩子嘛,自然是要娇生惯养,您不是常说嘛,女儿聪明伶俐不拘小节,自由自在挺好的——再者说了,女儿真的是知错了,这也只不过是个意外。”施夫人一面说一面向女儿频频递眼色。
施云裳冰雪聪明,自然知晓母亲的深意,连忙走过去,对着父亲微微侧身,福了福:“爹爹,女儿知道错了,女儿认罚,女儿禁足便是。”
“这还差不多。”施明远的脸色缓和一下,又道:“这几天好好禁足,哪里也不许去!爹爹去雇一个瓦匠师傅来,把那窟窿给人家好好堵上。”
音落,负手走了出去。
“裳儿,没事了,去歇息吧。”施夫人怜爱的拍拍施云裳肩头,也走了。
呼——施云裳终于长长输了一口气。
“小姐,接下来你要作甚么?”青杏走过来问她。
施云裳将手一拍:“还能作甚么?刺绣呗。”
啊?青杏颇感意外:“小姐,你不是最讨厌刺绣吗?”“本小姐突然喜欢了,不行啊——青杏,别磨蹭了,快去把绣架整理好,再把金色绣线拿来。”“小姐,只要金色绣线?”青杏越发疑惑。“对,就要金色的,也只有金色的才配。”施云裳点点头。青杏歪歪头,心底大问号斜斜立起来:“小姐,金色的配什么?”施云裳点了点对方的额头,狡黠的一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