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明夏国皇城,似一幅被春风晕染开的画卷,满城的桃李竞相绽放,馥郁的芬芳如绸缎般缠绕着大街小巷。
城东一座宅院内。
施云裳蹲在自家凝香茶庄后院的石凳上,额前几缕碎发被细密的汗珠黏住,却浑然不觉。她那双杏眼此刻亮得惊人,宛如藏着两颗跳动的星子,正全神贯注地将晒干的桃花瓣碾成的淡粉色粉末,轻轻抖入盛着淡金色液体的瓷碗中。
彼时,那液体泛着蜜蜡般的光泽,随着粉末融入,泛起细微的涟漪。
“这次一定能成功。”她轻声呢喃,葱白的手指因激动微微发颤,指节都泛着白色。
“小姐……小姐……”丫鬟青杏的声音从回廊传来,带着几分急切:“老爷说那批新茶……”
“嗨,青杏,你先别过来……”施云裳开口阻拦,却已来不及了——她的警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青杏没听清自家小姐的话,继续前行,她的裙角刚掠过月洞门,恰似触发了什么机关,就听“嘭”的一声闷响,瓷碗中的液体,瞬间腾起一团绚烂的粉雾,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飞了枝头上的雀鸟,扑棱棱刺向天空。
粉雾霎时弥漫,模糊了视线,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雾雨,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
一声惊叫之后,便是茶盏落地之音。
“咳咳咳……”施云裳被呛得剧烈咳嗽,她挥开眼前的烟雾,发现青杏呆若木鸡地站在院门口,脚下是打翻的茶盏。
施云裳连忙走过去问她:“青杏,没伤到你吧?”
“啊呀,小姐,你的脸……”青杏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弯腰拾起茶盏,站起来指着云裳发问。
施云裳闻言,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指尖立刻沾满粉色粉末。
待烟雾大部分散尽,施云裳缓缓转头看向爆炸中心——那一张原本摆放香具的石桌,已经四分五裂,更糟糕的是,靠着镇北侯府的那面院墙,竟被炸出了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窟窿,砖石散落一地。
“完了完了,又闯祸了,爹爹知道又要禁我足了。”施云裳顾不得满身狼藉,小跑着冲向墙洞,踮起脚尖朝里张望。
就在这时,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突然闯入视野,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身形挺拔如松,阳光透过墙洞,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见。
“老天爷,这是谁?怎么这废弃的侯府,居然有人?”
施云裳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冰凉的石墙上。
墙那头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雌雄莫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姑娘,你可知破坏官宅,按律当杖三十?”
什么?破坏官宅?施云裳的大脑飞速运转,镇北侯府不是已经荒废十几年了吗?这人是谁?官差?盗贼?还是、鬼魂?
“我、我是隔壁凝香茶庄的。”施云裳急中生智,慌忙从腰间解下绣着茶花的香囊,声音都在发抖,“家父命我来给新主人送……送新茶。”她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否则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荒唐的局面。
“送新茶?茶呢?”墙洞那头的修长的年轻男子,挑了挑眉,目光随后狐疑落在她手中的香囊上。
“茶,不小心茶泼了……”施云裳赧然。啊呀,忘了青杏的茶被打翻了,好不令人尴尬。
男子再没说什么,而是望着施云裳手中的香囊发怔。
施云裳趁机打量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修长极美,面庞冷峻,风流倜傥,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人物,定是某家贵公子或者是某个衙门的大人。
“茶庄?”年轻男子忽然走近几步,近到施云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息,“你是……隔壁施家的?”
“正是。”施云裳不自觉屏住呼吸。这人的眼睛太过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男子走近几步,清冽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施云裳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烫得厉害,微闭着眼睛递上香囊:“这里装着的是极品沉香,能安神,大人,你可以闻闻。”
他接过香囊,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引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然而,那个男子并未发现她的神情,而是低头轻嗅那香囊。
轻嗅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姑娘这是白牡丹为底,还加了一味青梅和明夏栀子?”
“对啊。”施云裳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大人,你、你居然也懂香?”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将香囊递还给她,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墙洞:“告诉你父亲,镇北侯府不日将重新修葺,今日之事……暂且记下。”
说罢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玉佩与长剑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施云裳瞥见他腰间玉佩上刻着一个醒目的“心”字,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小姐……”青杏这才怯生生地凑过来,声音发颤,“这是谁啊?那样子好生吓人。”
施云裳望着年轻男子消失的方向,心跳仍未平复,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那句“暂且记下”。
她咬了咬唇,转头对青杏道:“青杏,你赶紧去打听打听,隔壁镇北侯府近来有什么动静?”
而在镇北侯府残破的书房内,铁心风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两枚与施云裳香囊中如出一辙的青梅干和明夏栀子干。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脸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施明远的女儿。”他低声自语,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唔,有点意思。”
风,卷起残破不堪的纱帘,将案头烛火晃得明明灭灭。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滚烫的茶汤早已凉透,却仍凝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想象着那抹纤弱身影正穿过回廊,裙裾扫过石阶上斑驳的苔痕。檐角铜铃忽而被风吹动,叮咚声里,他似乎还看见少女发间,别着的那一支玉兰簪微微颤动,仿佛要振翅欲飞的蝶儿。
“几十年棋局……”他忽然低笑出声,袖中银链暗扣住一枚,刻着云纹的玉珏。日光从窗棂斜切而入,在他眉骨投下晕影,恰如遮住眼底翻涌的墨色。远处传来不知是谁家娶亲的鼓乐响,惊起栖在古柏上的寒鸦,扑棱棱掠过屋脊时,正撞碎一片飘落的桃花瓣。
修长指节,叩击檀木桌案的节奏渐急,仿佛催命符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