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星级餐厅包厢里永远有一股高级香薰味,若隐若现,苏亚很不喜欢,影响食欲。
不过,他也不是来吃饭的。
“苏亚年轻,不懂事,院办已经决定给他处分,贺总您大人大量,就放过苏亚这一回。”
坐在苏亚旁边的科室主任颜政竭力道歉,又拍了拍苏亚的背,提醒他:“来,跟我一块儿,敬贺总一杯。”
苏亚僵直地端起酒杯,目光越过宽大的圆桌,注视着颜主任口中的“贺总”,贺至明。
“这事儿我不做主。”贺至明轻描淡写地开口,“有什么话,还是跟小源说吧。”
目光又移向坐在贺至明身边的Omega,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一张珠光宝气的脸上精雕细琢。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准确来说是二十八小时十六分前,江源便顶着这样一张脸走进第二性征科的诊室。
“颜主任不在吗?”江源问。
“他上手术了。”苏亚坐在电脑后面,抬头望了江源一眼,又转脸看墙上的挂钟,“您找颜老师的话,大概再等两个小时。”
“我赶时间,你会看检查报告吗?”
后来苏亚才知道,江源是急着去和贺至明吃烛光晚餐。而此刻,他自动忽略江源略显颐指气使的语气,以一贯的平淡态度回应:“可以。”
血液生化、内分泌、腺体活检……
翻完十来页检查报告,耗时不到一分钟。这是一个成绩优异的规培医生应有的素养,到江源这个患者眼里,却是轻慢的证据。
“你看明白了吗?”江源问,不待苏亚回答,又连番追击,“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和alpha配偶的匹配度?会不会影响我生宝宝?要不要动手术?”
“不算严重,如果治疗及时,虽然会降低匹配度,但不会影响生育,大概率需要手术。”
苏亚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答疑机器,依次给出答案。
“大概率是多大概率?做手术不就要留疤吗?你到底懂不懂啊?”
报告上的信息显示,眼前患者24岁,正是一个omega最灿烂的年纪。
“我是规培医生,并不能给您更加确定的答复,您今天如果赶时间,可以这周五再来找颜老师。”
“那你说什么可以看报告?”江源不禁怒上心头,瞥一眼苏亚的胸牌,“你是个beta啊,怪不得,连信息素都感觉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理解我们omega的难处。”
“我只是医生,什么性别并不重要。”苏亚将报告重新整理好,递到江源面前,“您如果不愿意等颜老师下手术,请先回去。”
江源接过检查报告的瞬间,愤怒彻底爆发出来,紧拽在手里的报告代替巴掌,扇到苏亚脸上。
纸页边缘划过苏亚白而冷淡的脸,剌出一条口子,伴随疼痛感,缓缓渗出血丝。
苏亚没有说话,拿起一旁的座机听筒,拨了保卫科短号。
然后,他在江源愤怒的呵斥和院办领导谄媚的讨好里,得知了江源的身份,有钱人家最小的omega儿子,贺氏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就算你不看新闻,也该知道贺氏每年给医院实验室投多少钱吧?”颜政刚下手术就马不停蹄地到院办领人,回办公室的路上,不免开口教育苏亚,“平时就叫你说话别那么硬邦邦,你就不往心里去,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惹着这么尊大佛了?”
“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写退培申请,不会连累您。”苏亚回答,他在院办挨骂时,已想好对策。
颜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苏亚的后脑勺,愈发生气:“有你这么解决问题的吗?本硕连读八年都熬下来了,两年规培你熬不下来?眼看还有几个月就到头儿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写退培申请,脑沟回让熨斗烫平了吗?”
苏亚低着头,不再说话。
“行了,你今晚的夜班儿我找人替你值,你去办公室写完检讨就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见一向通情达理的颜政气得脑门儿通红,花白的头发上还有没干透的汗水,身上还穿着汗湿的深蓝色刷手服。苏亚也不争辩,顺从地到办公室写完检讨,回住处睡觉。
一觉醒来,颜政四处斡旋的结果以语音的形式传送到苏亚手机里。
“你今天不急着来医院,在家好好醒醒你那石头脑子,想想该怎么说话。晚上7点之前,到福玺荟,报我手机号,让服务生带你去预定的包厢。”
末了,颜政又嘱咐一句——
“穿正式点儿,别给我丢人。”
于是,苏亚穿上许久不曾穿过的西装,在人均价格顶他半个月工资的餐厅包厢里,举着酒杯向江源赔礼道歉。
“苏医生不是很会讲话吗,怎么现在又不出声了?”
“对不起,江先生,是我态度不够好。”
苏亚说完,半垂着眼,不再看江源,只是耳朵仍能听见声音。
“这话说的,苏医生往那儿一坐,谁……”
“小源,苏医生已经道歉了。”贺至明突然开口截断江源的冷嘲热讽,“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吧。”江源撇撇嘴,勉为其难地宽恕苏亚,“就听明哥哥的。”
苏亚默默喝完杯子里的酒,空空如也的胃一阵刺痛。
桌对面的江源,甚至不愿用他精心保养的手举一下杯子,谁叫他是病人呢,苏亚没因为这事委屈。
颜政掐准机会,又说了一大通好话,也不再强求苏亚敬酒,任苏亚在一旁默不作声。
从七点半吃到八点十五,于苏亚而言,实在漫长,往常在医院食堂,一顿饭顶多不过五分钟。
或许是贺至明和江源出现前,颜政那长达半个小时的念叨终于起效,苏亚耐着性子,坐在满桌食物前。
却也不怎么动筷子,苏亚无法忽视堵在心口的委屈。早上听完颜政的语音,想不好怎么回复,往嘴里硬塞半个三明治,味同嚼蜡,灌几口水,出门晨跑。
沿江滨步道跑了两三公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口腔,苏亚知道这是呼吸频率过快导致的黏膜破损。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拼尽全力呼吸,却还是缺氧。
从自动贩售机里买电解质水的时候,按下按钮,听到饮料瓶砸在取物口底部的那刻,苏亚才决定回复颜政。
【收到,谢谢颜老师。】
就像他不能真的把退培申请交到院办,也不能拒绝颜政以尽可能妥协的态度处理问题。
即便这顿饭双方都吃得相当勉强,苏亚到底忍耐下来,宣告结束后立刻跑去卫生间。情绪和酒精的双重作用,吞咽下去的食物冲破贲门,通过食管、咽喉、口腔,最终奔向城市下水道。
盥洗室的洗手台边放着漱口水,苏亚撕开包装,倒进嘴里,凉而刺痛的薄荷味滚过口腔。
镜子里的脸变得苍白,仍旧没有表情,苏亚的脸型、肤色和五官大都遗传自omega父亲,只有眼神,更像那个在大海风浪里度过大半辈子的beta父亲。
现在这种样子,是他们想看到的吗,苏亚甚至找不到答案,omega父亲已去世,做海员的beta父亲不知在哪片海上。
“你还好吗,苏医生。”
苏亚猛然回神,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贺至明,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丰神俊朗的面孔,宽阔有力的肩膀,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
不论从客观上看,还是主观上讲,贺至明的确是极优质的alpha。可是,这样就值得江源宁死也不肯在腺体上动手术吗?
“苏医生?”
苏亚转身,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一步步逼近贺至明,直至无法再向前一步。
剑眉星目,几乎像电影特写镜头一般映在苏亚浅褐色瞳孔里。
贺至明并不闪躲,任苏亚以如此暧昧的距离端详自己。
“这样啊……”苏亚喃喃。
“苏医生看得还满意吗?”alpha镇定自若地询问。
“抱歉,我只是突然很好奇。”苏亚平静地解释,“什么样的alpha值得omega不要命。”
“有答案了吗?”alpha又问。
“没有。”苏亚坦言,“希望我们不用再见面了,贺先生。”
苏亚离开盥洗室,瘦削的背影担着并不特别合身的西装外套,脚步如他本人一样平静。
虽然奇怪,却是个很有趣的人。
贺至明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自咽骨管,经由耳小骨,传至耳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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