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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隐走到窗边接过纸包,尚有余温,她道了声谢,“你如何过来了?平安和如意呢?”
陈桂耷拉个脸,掐着腰埋怨:“被万姑姑借走了,说今日膳房忙不过来。你看,还真不能在背后说人家,这不就报应回来了。”
他指了那只有些渗油的纸包,“如意从膳房顺出来的羊肉包,趁热吃吧。”
邰隐翻开纸包,闻见了肉腥味,心想奉宫监缺人,膳房也缺人,明日该轮到谁家缺人了?
陈桂叹气,“我一会儿也要去内事监帮手,你好生休息,过两日免不了要忙的。”
“怎么?”她咬一口羊肉包,油汁流出,肉馅虽不软嫩,也没丁点膻味。又伸手灭了炉子的火,掀盖一看,没烧干。
“你是睡糊涂了,二十一便是斯华会,头两年孝期,这些个大小庆典都搁置了,今年由太妃亲自主持,怎么都要大办一场的。”说完,担忧看她一眼,“你也知道,这一向都是宗室女眷和官家小姐与会,太妃的意思,便是替皇上择选后宫。”
邰隐这才想起有这个事,不过她在世时,斯华会只是个赏荷的名头,原来过去许多年已然是个盛会了。再瞧陈桂的眼神,倒叫人哭笑不得。她提壶倒出两盏温水,将陶杯放到窗上,“寒露一过,皇上也廿四岁了,膝下无一子女,合宫里只一位慧妃娘娘,太妃自然着急。”
陈桂嗔她,“我还不是怕你以后争不过。”
“争不过便争不过,我又能如何?”喉中渴意终于得解,邰隐轻叹一声,“你呀,少操心这个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唉,难为我瞎操心了……”话才说了一半,远处又来人催促。
“陈桂,你怎么还在这儿,快些!”
邰隐一听,心道今日光听人催命了,“你快去吧。”
陈桂走后,邰隐吃完了羊肉包,喝光壶中仅剩的几口水。本应饱足的身体仍旧疲累,只好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回忆刚才的梦境,她所经历的,必是甘回过去亲历的。甘回这双巧手,如果身在宫外或许别有作为,不至于一直做些琐事杂务。她最不解的是,甘回为何会入宫,梦里她手上那串翠石,不是一般人家小姐戴得上的,而这副身体,更是经年累月精养出来的细腻,因此谈不上受过什么苦。更为奇妙的便是她竟然能在梦中感受到甘回的感受,她的欣喜和悲伤,迷茫与委屈,愤懑和无奈。
算上她前辈子,也未遇到过这样困惑的事,不明白甘回的身世,更不明白甘回为何会唤醒一个与自己无关之人的魂魄。
应该做什么呢?甘回带她入梦,必然有想要使她知道的事。
再想到谨默和她的荒唐事,邰隐头疼得很,这个官司更说不清,如若下月十五皇帝再来,倒叫她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下月的事下月再讲。”邰隐起身整衣,想着先出门瞧瞧,这些年也不知道变了哪些样。
一路上金光流照,邰隐只觉浑身淌油,抬袖遮脸,挡几分热意,又觉脚上轻快许多,再没有肿痛。莫说这位方缘太医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这身医术果然配得上白旸的真传。
“甘回姑娘?”邰隐听见身后迟疑的呼叫,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心里才念起的方缘太医便拂过柳条走来。
邰隐略施一礼,“方太医,多谢你,用你给的药粉敷过之后,我的脚竟然不痛了。”
方缘今日穿的便装,一身浅碧的长衫衬得他飘逸俊秀。
“姑娘言重了,昨夜匆忙,忘了嘱咐,这药粉不可多用,今日用过便收起来罢。”
邰隐心想好药用料必然猛烈,也不多想,“我知道了,方太医今日休沐,为何又入内宫?”
方缘无奈笑了两声,“唉,头先在太医院连值了十二日,今日才得假,可我前脚刚出宫门,后脚便有内事监追过来,说是慧妃娘娘身体不适,因此去请了脉。”
“原来如此,方太医真是太辛苦了,那,慧妃娘娘身体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近来天气酷热,犯了暑症。”
“那便好,方太医整日费神,也要当心身体。”
“自然……”邰隐本想与他告别,却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心里一跳,莫不是甘回同这位太医也有瓜葛?
“方太医,有话要和我说?”
“……这……”方缘拧眉为难的模样倒是有趣,他想近身又怕碰到自己,便伸了宽大的袖子挡脸,声音也放得极低,“甘回姑娘,你身上可还有不适?”
邰隐闻言,又疑惑了,除了头疼脚痛,也没有什么不适了,不过看方缘这副样子,想来他问的大约不是这个。
于是自己也放低了声音,“嗯……确有一些不适,我也不敢同旁人讲起,方太医可还有什么法子?”
方缘果真面露异色,立刻号上她的脉,“上次我开的药,是最为烈性的,唔……当时你急着要,我也没想太多,这些天静思一番,还是觉得如此行医太过不妥,你若出了什么差错,我真是大大的罪过。”
“方太医何出此言,那是我问你要的,出了差错怎会怪你?你医者仁心,当是大大的功德。”
“姑娘说这些话真是折煞我……喏,我这里有从前老师留下的丸药,七日服三粒,可解你不适。”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瓷葫芦,邰隐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道了谢,与他就地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