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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两刻,邰隐的右脚冻得快没了知觉。冰冷的白气萦绕,供桌上的祭香也燃过一半。等到丁阿越搀着路俨去了东侧室歇息,这才放下心来。
她本想自己上药,可月逢执意帮忙。对方轻抚她的手背,眼神温柔过月光,一边轻捏她的脚踝,一边问她:“甘回,这样疼吗?”
特别疼,但邰隐说不出疼,只摇头。月逢目带怜意,取了药油在手心捂热,才挨上她的伤处顺着筋脉按揉,时轻时重的,许是怕她疼,又怕药油不能浸入。这药油也忒凉,没药味极重,邰隐一向不喜,被呛得咳了两声,又顾忌歇在东侧室的皇帝,强行压低声音,如此眼睛胀得发红。
月逢看她突然咳起来,满脸担心,“冷吗?我去给你取一件披风来。”她正要起身,邰隐一把拉住她的袖摆,“我不冷的。”
月逢只好坐回春凳边上,继续给她揉捏。邰隐这才能仔细看她的样子。鬓边银丝错杂,眼角同样爬满细纹,从前那双似鹿的杏眼如今黯淡无光,灰蒙蒙的,像哪本遗弃在角落的旧书。是因为我吗?邰隐在心里问。
她正要开口说话,丁阿越从东侧室跨出来,半掩了室门。
“月妈妈,皇上说了,让您回去休息,甘回今夜也不必值守了,到后头歇着去。”
月逢尚且担心她,一时不肯离开,邰隐笑着谢她,“您回去吧,忙了一整天,应是十分累了,我一个人没事的,药也在这里。”
关门时带了一阵风,吹得满室的烛火颤动,吹灭了案上那三支祭香,一缕薄烟停留几个呼吸,也散去了。
邰隐扶住椅圈,沉默几许,再度去望供桌后的那幅画像,画像上的女人明丽鲜妍,她最好的年华停在这张纸上,本来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的,却得天机使然。她不明白为何魂归于此,但在自己明白以前,她想弥补前生最遗憾的事。
“谨默啊……”
邰隐推开半掩的门,赤脚走进东侧室。谨默小时便要就着明灯安睡,谁知他长大了依旧如此。她没想到这间屋子安置了许多物件——都是她从前用过的,一时间竟像回到了千霞殿。
衣架是她的随嫁之物,十岁时父亲亲手打制,她用了十七年。皇帝的外袍随意搭在横杆上头,邰隐伸手摩挲上面的绣纹。
围床在北面,外笼三层白玉纱,纱质有些陈旧,还有几处被火燎过的孔洞。这也是她寝房的旧物。高几上点了一盏青铜梅花灯,这是缔约那年谨默父亲送她的信物。圆形底座,上托三只带枝梅花烛台,灯芯燃起像极了灿黄的梅蕊。
盈盈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至白纱帘,她看到谨默转过身来。
“私闯朕的寝室,你胆子不小。”
醉意去了大半,声音反倒嘶哑了一些。
邰隐不在意他是否动怒生气,她掀开一角纱帘,路俨的脸半隐在阴影下,他并没睡,半倚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块碧绿的玉玦。
“怎么,脚不疼了?”
邰隐摇头,回的却是“很疼”。
“如何才不疼?”路俨似乎也不很在意她是否冒犯天威。
那点自她醒来就显得怪异的疑惑在此刻明晰起来。甘回和他,难道有什么事?
“我想抱抱你。”
路俨嗤笑两声,却是朝她伸出另一只手,“上来。”
邰隐的手挨到他肩上,用力将他圈入自己怀里。路俨被她这一下弄得猝不及防,无奈笑问:“还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