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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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的蜡烛突然爆了灯花,恰逢爆竹声响在远处,下一刻宫殿被忽蓝忽绿的光芒笼罩。路俨转头望向南边半开的支窗,邰隐则低头抬起手背擦了泪。
这阵喧闹过去,丁阿越叩门进来了。他双手抬着一只装满冰块的铜盆,身后跟着一位妇人,妇人手捧一银碗。丁阿越将铜盆放在邰隐旁边,她小声答了句谢。
路俨有些意外,“月妈妈,你怎么来了?”
妇人从容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又道:“是丁总管说您喝了酒,怕您头疼睡不踏实,才找奴婢给您煮醒酒茶呢。”
路俨瞪了丁阿越一眼,斥一句“多事”,方接过银碗一饮而尽。他面对妇人时倒比对旁人温和不少,“月妈妈回去休息吧,今夜祭典你受累了。”
“皇上言重了,祭典也是奴婢的份内事。”她看向邰隐,“听说甘回脚伤了,奴婢先帮她上了药再回去。”
邰隐回身,不意与妇人两眼相对,好容易抚平的心绪乱弹起来。月逢,怎么头发白了这么许多?一颗泪珠滚落,妇人笑着蹲下身来扶起她的伤脚,“甘回,是不是太疼了?”
月逢的手再不似当年那么细腻了,邰隐点点头,“是,很疼。”
饶是这个时节天气干热,满盆的冰水也叫她难以消受。
“嘶——”,脊背都要凉透了。右脚的肿胀感慢慢消退,邰隐后知后觉这份疼痛,眉头紧锁不肯松。
路俨似是累了,头先张狂的酒气也跟着偃旗息鼓,他侧身撑起下颌,“方太医也辛苦了,将药留下,回去罢。”
方缘取出一黑一白两支瓷瓶,“一刻后,用黑色瓶子的药油涂抹患处,切记抬高患处,等到明日,晨时晚间各敷一次白瓶中的药粉,药粉须要事先煨热。”他将瓷瓶交到月逢手里,同路俨告退,“那臣就先回太医院了。臣今夜值守,若姑娘还有什么痛症,再谴臣过来”。
丁阿越送走了方缘,折回时路俨吩咐他去东侧室搬一张春凳来。
邰隐正同妇人道谢,但觉头顶有黑影压过,紧跟着路俨的手绕过她后腰,就这么将她抱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轻盈,在他双臂间如同一只雀鸟,他周身酒味仍在,令她这只雀鸟有些晕眩。
路俨将她放置在交椅上,她右脚上水珠不停往下掉落,地面染了一滩水渍。路俨的手仍搭在椅圈上,她控制不住地伸手去碰,他的手不经意移开。邰隐没管自己晾着的双脚,终于仰头去看她想看的人。
太像了,像他父亲,也像自己。那条小溪长成了大河,比儿时更深邃汪洋。本该是她不认得的人,这一刻比谁都要感到熟悉。那个名为“血脉”的东西从她刻意掩藏的情绪里流出,邰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正在被他延长。
她背靠交椅,闭上了眼睛。时间仿佛倒回向多年以前,浓烈的阳光包裹了千霞殿,月逢把新漆的那把红木交椅搬去殿门台阶下,她怀里抱着还未满月的谨默,母子俩窝在椅中。谨默含乳半梦,她低头流连他可怜的小模样,脸蛋泛红,睫上挂了几颗水珠。
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情意浑身游转,邰隐尽力克制身体的颤动,深深吸进一气,再随缓慢睁开的眼睛而吐出。
丁阿越搬来一张春凳,又去更换西侧室的蜡烛。月逢依旧帮她抬起右脚,神色自若。邰隐心中惊异,月逢从前贴身服侍皇后,皇后故去之后按例会放出宫或者派去空闲的府司,如今至少十几年过去,看她穿着应当已是有衔位的宫人,为何会对这个名叫甘回的小宫女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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