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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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刻后,太医背着药箱来了。丁阿越手提行灯把人引进殿中,看了甘回一眼,复去找蜡烛了。
路俨睁眼,看来人脸生,“王衷呢?”
年轻男人福身拜道:“回皇上,今夜中元祭,老师在三清池参加点灯会。”
路俨点头,“是,朕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方缘,三月才进的太医院。”
殿内烛火重又燃起,几抹人影在壁上摇摇晃晃。邰隐这才看清跟前景象,那把交椅果然是自己的,而谨默脚上这双银线勾了龙纹的靴子,也是自己做的。她一时无语,又有千思万绪。
“去给她瞧瞧。”路俨摆手,抬了下颌朝向邰隐,神色有几分不豫。
“是。”
邰隐起身正坐在蒲团上,除去鞋子,大方掀开裙袜。方缘反倒谨慎,道一句“冒犯了”,才取出一方手帕轻抬起她的脚踝察看。邰隐右脚完全肿起,被他一捏更是疼痛难忍。方缘沿着她的患处向上按压至脚踝,“幸好,未有裂伤。”
“敢问姑娘,何时扭伤的?”
“有一个时辰了。”
“筋脉淤胀,先得以冰敷之,等淤气散开才好上药。”
邰隐心想这处偏僻地方哪里有冰,再者冰是御用之物,等闲谁能拿到。
不等路俨开口,丁阿越反倒先凑过来,“奴才这就去取冰。”他转身问方缘:“方太医,可还需要别的东西?”
“不必,有劳丁总管。”
只听路俨鼻中嗤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又阖上了眼睛。
方缘放下她的右脚,从供桌下拿了另一只蒲团来,示意邰隐垫在脚下。邰隐道了声多谢,将袜子系上,转向东侧,再把右腿平放下来。背身过去后,路俨的眼神却跟了过来,邰隐感觉耳后有些发烫。如果回头,他们会视线相碰,她能看到他失措的模样还是别的?是否还和他四五岁时一样,被她抓到做坏事,想藏又藏不起来的慌张和惭愧。他现在的容貌也应该很像他的父亲了吧。
方缘见状退去一旁,路俨这才认真看他。年轻的方太医有几分英俊,身材很是瘦削,那身碧蓝的袍子同他极不合衬。
“方太医坐吧。”
方缘这才坐在角落的矮凳上,“谢皇上赐座。”
“你多大了?”
“回皇上,臣三月及冠,才得以入选医士。”
“王衷是你老师,朕怎么从没听说过?”
“臣早前在江州师从白旸,白老师过世后将我托付给王老师照顾,七年来臣一直跟随老师学习,本来去岁便过了医士考核,只是当时年纪未到。”
邰隐的手不禁颤抖起来,白旸,她的故人……
“哦,朕记得,王衷同白旸是表兄弟,王衷还是他举荐的。”
“正是,皇上。”
“从前,母后……生病,便一直由白旸诊治,母后的病情也有起色,中间也好了两年,因此父皇对他评价颇高,可惜母后还是走了,白旸也请辞回乡,父皇几次请他回来,他始终不肯……”
“皇上,其实……白老师一直心怀有愧,在江州时,他几次喝醉都会念起文昭皇后,说‘我行医半生,活命数百,自负于世,没人知道若无文昭娘娘,我不过就是个讨饭的乞儿,如何做得太医!救不活娘娘,我又有何颜面再见今上!’,每逢此时,老师便会大哭不止,说恨不能随文昭皇后一起去,以报未尽之恩……”
邰隐哽咽出声。当年她还未和谨默父亲缔约,四月随兄长去江州采办茶叶,不过随手救下一个因家乡水祸逃难来此的少年,给了他一些食物和银钱,全因他们年纪相仿,而这个少年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她很喜欢。邰隐从没想过,五年后会和这个少年重逢,彼时他医术大成,不到一年提拔成太医院最年轻的院首。她自生产后身体大不如前,一场高烧彻底摧残了她,从此卧床难起,中间四年都是白旸在为她疗养;起先他的汤药和针灸使她的病情有起色,她好了有一年多,那一年多她可以抱得动谨默,吃得下爱吃的点心,能够和谨默父亲上山踏春,也能主持秋收大典。也就不到两年的岁月,她再次因高烧倒下,而白旸每日心焦如焚,她都看在眼里,可有些事情当真无力回天。
她一时忘了今夕何夕,等察觉路俨复杂的眼神时,泪早就溃了堤,若非有一丝克制,她立刻就会泣不成声。
路俨语气颇有不耐,“你哭什么?”
“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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