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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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了很久,灯上烛火将尽,火光已然黯淡,邰隐转身想先更换蜡烛,走出几步却不知到哪里去找。再回头时,男人的手背贴在脸上摩挲,那一刻,她很清楚他在哭。他幼时就如此,哭的时候谁也不能近身,哭完了就用手背擦泪,过后红通通的眼睛看她,分明委屈又偏生逞强。他那一双含水的长眼,像一条清冽的溪流,彼时闭眼前,那条小溪突然崩溃,溪水暴流全向她涌来,淹没了她最后的痛苦。
邰隐擦去脸上泪痕,强忍住哭意等他离去。她太想念他了,可现在不是想见甚至相认的好时机,如果来日足够长,她一定能再见到他,再抱一抱他。
“谨默……”她轻轻地念他的名字,轻轻的,一瞬,就和烛烟一起飘散了。
男人却在此时转头望过来,二人相隔一道昏沉沉的金色纱帘,朦胧之间,火光熄灭。
“怎么不去点灯?”
邰隐再也守不住,眼泪汩汩而落。
是他的声音?原来他长大以后的声音是这样的,像他的父亲,比他的父亲还要醇厚。
“我……奴、奴婢是才来未明宫的,不晓得蜡烛放在何处。”
一阵风拂过,男人的气息随风卷来。他揭了帘子,径直走向她,邰隐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他走到她面前,与她一厘之隔,浓烈的酒味笼罩了整个西侧室,酒味中幽幽荡出几缕清淡的梅香。
邰隐想后退,却被他用手钳住下颌。骨头有点痛,连带着扭伤的脚也开始发胀发痛。
“痛……”
“当朕不认识你吗?每一次朕到未明宫来,只有你留在这里。”
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仅能借月光看到一点轮廓。邰隐不喜酒味,被酒气熏得头脑昏聩。对方的手掐得更用力了,拇指上的金戒硌得她肉痛。
“真的痛,路俨。”
路俨松了手,“叫朕的名讳,谁教你的?”
他喝醉了,也未必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邰隐扶住一旁的高几,想先把他劝走。
“皇上,您喝醉了,奴婢扶您出去吧……丁总管还在外头等您。”丁阿越是他父亲选给他的近侍,如无意外,现在该是内监的总管。
“哼……”路俨轻笑,“你以为朕醉了?”
邰隐觉得浑身都痛起来,他像他父亲什么不好,偏偏喝醉了酒说自己没醉是一模一样的。
“是,您没醉,可是您该休息了。”
“怎么,朕该不该休息何时轮到你做主了?”路俨似乎目能夜视,但见他挥袖走回正殿,坐到东边的交椅上,左手搭在椅圈上,三指撑头,又冲她道:“你过来。”
邰隐叹息,不知道他这脾性随了哪个。她一瘸一拐走过去,月光穿过窗纸,将正殿的人影和桌影投至青砖上,湿湿凉凉的。那三柱香燃了一小截,终究没忍住扭头看向供案,一眼越过去,那挂她大婚前第一次试穿皇后冠服时的画像,竟用雪纸重新裱了,莹莹泛起鲜光。那个时候的邰隐,不过十六岁。
“你的腿,受伤了?”
邰隐摇头,回他说是没留神扭伤了。
路俨盯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略显不耐冲门外喊道:“阿越!”
丁阿越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回应:“皇上。”
“去请王衷过来,让他带上治扭伤的药。”
“皇上,您受伤了?”
“不是朕,快去。”
“是。”
得了这位皇帝的首肯,邰隐取来蒲团跪坐下来,总算能歇息片刻。路俨靠在椅上假寐,呼吸厚重,酒气并未散去。这把交椅显然是旧物,椅脚的刻纹已经碎裂,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自己生前的物件。谨默尚在乳期,生产后她又喜晒太阳,谨默父亲便送来交椅,方便她移去殿外哺乳。放松下来的邰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室内没有灯火看不分明,隐约可见的轮廓却让她的泪水再度涌出。谨默,她的谨默,何时才能抱一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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