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别让我喝药,我没疯,我不喝……”
当店小二托着掌盘进门时,正好看到床上的少年在半空中乱挥着手臂,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喝我没疯,我没疯我不喝……”
店小二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我来吧。”任是非过来端走了药碗。
店小二道了谢后忙不迭的关上门离开,心里还想着这兄弟俩关系真好。
而房间里,“好兄弟”任是非正面无表情的端着站在床头,腾出手推了推少年的肩膀。
“喂,起来喝药了。”
“我不喝!”
何清宴挥着手大吼一声,结果把自己给喊醒了。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睁开眼,鼻腔就冷不丁的被一股苦涩的药味给缠了住,比梦里闻到的更有冲力、更为猛烈。
“呕……”
何清宴下意识的一阵干呕,眯起眼睛连连摆手:“拿开拿开。”
得,还是个少爷做派。
不过任是非不是他家的下人,自然用不着惯着他。他二话不说就将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起来!”
何清宴身上吃痛,忍不住喊出了声:“阿棋你疯了?!”
任是非端着差点就被人打翻的药碗,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这人到现在还没清醒,便冷笑一声,在对方额头上重重一弹。
“哎呦!”
何清宴捂住脑门,愤怒的看向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厮,正打算出口训斥时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醒了就别装糊涂,待会儿会有个大夫过来替你敷药。”任是非把药碗往对方手里一塞,也不管他拿不拿得稳,说完后自己转身就走,一刻都不带停的。
还坐在床上的何清宴眨了几下眼,突然反应了过来。
“等等。”
何清宴跳下床想要追过去,然而没留心手里的东西,于是药碗一斜,棕色的液体尽数撒到了身上。
“烫烫烫……”
何清宴踮着脚想顺势在地上跳几下,可还没等蹦跶起来,便一个激灵,只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打架,酸疼的厉害。
任是非听到动静,转过身一看,发现少年正蹲在地上龇牙咧嘴。
他没好气的走过来,将空了的药碗从对方手里拿过:“被人打的时候不见你急,这时候急个什么?”
“果然是你!”
一听这话,何清宴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紧紧揪住任是非的衣领,不让对方走动半分:“昨天果然是你,咳咳,见死不救……”
听到这话,任是非差点就被气笑了。
“小子,弄弄清楚。”任是非一根一根的掰开何清宴的指头,“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躺的地方就不是床上,你能醒的时机也不是今天。”
“什么?”何清宴没听明白。
“意思就是——”任是非一把将人横扛在肩头,往前走了几步后重新把他扔回床上,“好好休息行了吧?”
“不行!”何清宴眼疾手快又攥住了他的衣角,“你得把话说清楚了!”
“什么话?”任是非从上往下垂着头俯视他。
“你……”何清宴喘了喘气,“为什么我落难时你见死不救?江湖中人最讲究的难道不是义气吗?侠客之道,义字为先,见死不救,恐落耻笑。”
见这人突然咬文嚼字了起来,任是非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刚说的你都没听到?人——是我扛回来的,睡的地儿是我找的,药是我买的,大夫是我请的,所以你的命是算我救的,那我又何时见死不救了?”
何清宴垮着脸想了会儿,竟然觉得还有几分道理。
他又小心翼翼的往对方身上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对方也年轻的很,但是身形高挑,恐怕只比自己年长几岁,腰间还带着把宝剑……
这么看来他没有当场救自己的原因是年纪轻轻资历尚浅,打不过一群山贼吗?
何清宴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居然把自己给说服了。
哎呀,他说的对,我现在还能躺在这儿可不就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吗?我怎么还能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实在是太失礼了!
一想到这儿,何清宴立刻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在下何清宴,刚才无礼之处多有得罪,还请恩人海涵。”
好嘛,这下子还荣升成“恩人”了。
听到何清宴又说着什么“今日之恩他日必报”的话,任是非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行了行了,你赶紧躺下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何清宴出声,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何清宴见留人不住,只好坐在床沿扁了扁嘴,打量了会儿房间后,又觉衣服上的药味忒重了些,正想找包裹换身衣服时,突然想起自己的马匹和行李都被山贼抢了去。
“哎呀。”他一摸胸前,心里不禁一慌,脑门上也开始渗出了汗。
钱财倒是小事,可有样东西自己一向是贴身藏着,现在居然不见了!
十有八九是山贼扒衣服的时候顺走了它。
一想到这里,何清宴便忍不住一掌拍向床板:“可恶的山贼……”
“啪啪。”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拍响。
“谁?”何清宴转过头看向门外。
“是小的,给您送换洗的衣服来了。”店小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何清宴下意识的舒了口气:“进来。”
店小二拿着东西走进房间:“这是刚才那位客官托小的拿给您的……呀,客官您衣服怎么湿了,我现在就帮您换一身?”
何清宴早就受不了这苦味儿了,听到这话自然同意。
不过他又想起什么:“对了,这费用……”
“哦,费用就不牢您操心了,另一位客官已经付了钱。”店小二嘴快手脚也快,虽然像是没做过替人更衣的活儿,但还算麻利,很快就帮何清宴换了身中衣。
“外衣我给您放床边了,您先在床上静养几天吧,有需要了随时喊小的。”这话显然也是事先受过任是非的叮嘱。
何清宴道了谢。
店小二干完了活儿,见他暂时无事吩咐,便下楼去了。
等房间里只剩一个人时,何清宴一把掀开被子,弯着身子扶着腰慢吞吞挪向桌边,那里有一副文房四宝。
他摊开一张纸,忍不住又想起了被掳走的那物件,只好叹了口气,提笔道——
元辰三年八月十七,于九廊山遇盗匪,斗之许久,奈何不敌。恰一义士途径此地,去而又返,缓施援手。
翌日,待余清醒,义士方施然离去,不留名姓。
……
等等,不留名姓?
笔尖一顿,纸上立刻渗了一点墨汁。
何清宴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
我还没问人家叫什么名字那以后还怎么报恩呢?!
他摸了摸额头,只觉刚才被弹的地方还隐隐做疼。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下好了,方才还说口口声声说什么“今日之恩他日必报”,这、这不是闹了个大笑话吗?
何清宴咬了咬笔杆,一脸凝重。
事不宜迟,赶紧追人!
想到此处,何清宴便一阵激动。
寻人报恩,这是多少话本里令人心潮澎湃的场面,没想到自己初出江湖便碰上了,怎么说也得起个好头。
对,恩人刚离开没多久,现在追没准还追的上。
何清宴一拍桌子,说干就干!
虽然身上痛的很,但此时的何清宴情绪异常高涨,便也顾不得什么伤痛了,立刻着手给自己穿外衣。
可手还没抬到一半,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何清宴机敏的竖起耳朵,隐隐听到店小二的几声“大人”。
……
大人?
什么大人?
何清宴僵了半晌,等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猛然回神。
管他什么大人,先躲再说!
何清宴一个猛扑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何大人”啊……
他在被窝里暗自祈祷。
毕竟这次自己离家出走的目的便是想亲眼看看书上说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最好再能投奔个什么名门正派习得一身功夫,最后游走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真是越想越威风!
可要是现在就被“何大人”给抓了回去,自己不死也得蜕层皮啊。
一想到阿爹暴怒的模样,何清宴就忍不住在心里哆嗦了一下。
*
而此时何清宴的亲爹、大安朝的礼部尚书何卫安何大人也确实是怒气冲天。
他一抬头,额头上的皱纹硬生生地被多挤出了几条。
“找,都给我找!等找到了看我不敲断兔崽子的腿!”
温文尔雅的礼部尚书一遇到小儿子叛逆,便无“礼”可言,发起脾气甚至还有些吓人。
跪在地上的小厮何棋浑身一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下人们纷纷缩着脑袋进来回报。
“回老爷,城北并没有发现少爷。”
“回老爷,城南也没有。”
“回,回老爷,城郊附近也没有发现……”
何家夫人梁漱玉绞着手巾,急的团团转:“哎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卫安,他该不会和以前一样,又被人抓了去吧?!”
何卫安瞪了她一眼:“乱说什么,别自己吓自己,就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别人抓他?人家图什么?!”
“图什么?还不都是你!我就说让你平时少说话少树敌,你不听,现在好了,自己嘴巴说的爽快,儿子倒是不管了。”梁漱玉越说越来气,“他要练武你就让他练,紧要关头没准还能派点用场,现在倒好,你看看你出的主意!”
何卫安一巴掌拍向桌子,结果疼的自己嘴角一抽,但也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我出的主意怎么了!不是已经请了吴览做师父吗?!”
梁漱玉见相公一脸理直气壮,也顾不得有下人在场,登时将帕子往桌上一摔,也火了:“你凶什么凶!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让吴将军随随便便应付下清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学到什么!”
“学到什么?你没看小崽子这几年连咳嗽都没咳一声,身体好得很吗?!”
“都没命了不咳嗽有什么用!”
“你你你,你才是乌鸦嘴!”
……
“老爷,夫人……”一名家仆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梁漱玉狠狠剐了一眼何卫安后,立刻问道:“有消息了吗?宴儿到底在哪儿?!”话刚说完,便看见家仆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其他人家衣裳的下人。
何家家仆赶紧回道:“这位是吴将军府上的人,他说吴夫人有消息转告老爷。”
何卫安赶紧起身:“是何消息?”
吴家下人行了个礼后,将何清宴前几天上门央求吴览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补了一句吴家夫人转托的话。
“我家夫人说,何少爷很有可能是想偷偷跟着吴将军去军营,何大人不妨派人往西北方向找,也许能有所发现。”
何卫安一听,气得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小崽子想的倒美!来人,都往西北方去找!把人给我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