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日光直射在路面上，夹杂着尘土气息的一股股热浪便冲着人扑面而来，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空空荡荡的山道上哒哒响起，惊得那些原本蔫头蔫脑的夏蝉忽然亢奋地鸣叫起来。
“知了、知了。知了……”
*
“吁，吁吁——”
缰绳拉起，黑色骏马停了住，一名少年忙不迭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来到溪边，三下二下扔掉头上的斗笠，趴下身子就把脸往清凉的水流中埋去。
几秒种后，他“唰”的一下抬起红扑扑的脸，发出近乎劫后重生的感叹——
“舒服！”
马儿站在路中央，不停地拿蹄子踢着一块小碎石，将喷着热气的鼻孔转向少年。
“呀！对不住对不住，差点把你给忘了。”
少年直起身，一溜烟跑了回去，又牵着缰绳将马匹引至溪边。
“喝吧喝吧。”
骏马甩了甩鬃毛上的热气，垂下修长的颈项开始饮起水来。
正午的日头来得猛，少年站在岸边往四处张望了会儿，见边上有一株大树，便往那儿跑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树荫底下。
“知了——知了——”
溪水自带的水汽逼退了不少风中的热意，蝉声也渐渐回归原有的悠长调子，倚坐在树下的少年很快便产生了倦意。
他半垂着眼，在心里头草草估算着接下来的路程和时长，然而还没等算出个所以然来，便两眼一闭，安安心心打起盹来。
风轻，草低，岸上骏马伸颈饮水，树下少年发丝拂面，一派自然安宁。
嗯，安宁的甚至让潜伏在一旁的山贼都犯了难。
“老大，要不这一笔就算了，看这小娃娃一个人在外头也挺可怜的……”扎着头巾的小喽啰话还没说完，便被边上的山大王狠狠地敲了个头瓜。
“可怜你个头啊可怜，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这帮啃窝窝头啃了半个月的兄弟？！”山大王抖着脸上的肥肉，怒其不争，然而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这是高手还是傻子？没道理在我狂风寨的地盘上还能打瞌睡……”
但旁边的喽啰只听到了前面的话，于是十分感动的看向自家老大。
面对一众灼灼的目光，山大王的脑子转了几圈，眼珠子也跟着转了几圈，终于一拍大腿：“干！”
“哎哟！”蹲在边上的小喽啰却发出一阵哀嚎，“腿抽筋了……”
山大王头疼地瞪了他一眼：“特么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一个个给老子掉链子，啊？白养你们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嗦。”小喽啰揉着大腿委屈巴巴，“本来就蹲的腿麻了，老大你刚才一掌又拍在我腿上，可不就直接抽筋了？”
“就你屁事多！”山大王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
忽然，树下的少年动了动身子，似乎是醒过来了。
盗匪们呲溜一下都趴在了地上。
直到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什么动静，山大王才颤悠悠地抬起头，从灌木的缝隙中往下窥去，惊喜地发现少年又睡着了。
不对，我惊喜个屁啊，老子不是山贼吗？！
他赶紧伸腿踹了踹旁边的人。
“起来起来，别一个个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给老子丢脸。”
“老大啊，要不这趟咱别蹚了吧，这还没动手就一堆事情，有个词语叫啥来着……出师不利啊。”
“滚滚滚。”山大王一个巴掌劈在那人头上，“你懂个屁！你看这娃娃，白白净净；这马，膘肥体壮，我看着小子八成是个富家子弟，一个人不要命偷跑出来的！兄弟们，干了这一票，咱们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发了！”
“哇！”小喽啰们满脸崇拜的听着老大的激情论述。
“所以，都听我口令，准备——”
山大王边说边眯起眼睛。
“打劫！”
*
于是当少年听到动静而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群人。
看这装扮、这架势……
“你们该不会是……”他扫视了一圈这群带着头巾，来势汹汹的人，眼底多了几分暗流涌动，“山贼？”
山大王潇洒地一挥手，旁边一名扛着旗帜的小喽啰顺应地走上前，将旗杆往地上一插，自己叉着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此树……”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小喽啰才起了个头，就见少年从树底下一跃而起，激动的一口气抢着念完了接下来的话。末了，还摸着下巴咂摸了几下：“是这个感觉吧？我没念错吧？怎么还是感觉有点不一样……”
小喽啰愣愣地点了点头：“没念错，就是太快了，气势没出来。”
“哦——”少年恍然大若，“原来如此，多谢提点，那我再来一次？”
“好。”
“好好好……好你妈个头啊！”
站在边上傻了会儿眼的山大王终于回过神来，扯着脖子喷起唾沫：“再来一次个屁，打劫！”
一听这话，少年便有些不悦了，他皱起眉反驳：“每行要有每行的规矩，你既然不让我念，那总得让他再念一次吧。”
“哪来这么多废话，爷爷我就是规矩！”山大王朝身后傻站着的人一个比划，“扒了他。”
“扒了他扒了他！”
众喽啰反应过来，赶紧一哄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噌”的一声，一把寒光发亮的剑横在了前头，一群人急急停住了脚步。
面对一票敌手，少年面不改色，生生的从白净清秀的面庞上挤出几分肃杀之气，额前的碎发随风微微摆动着，更添几分潇洒之态。
少年手持长剑，冷眼观人，就在盯得这些盗匪们心里发毛时，却听他突然“咦”了一声，继而问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山大王有些拿不准，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笑话，怎么不是你先动手？”
“当然不行。”少年一脸认真，“书里说了，正派人士应等对方先出招，再气定神闲的回击，方不落侠客风范。所以你们快动手吧，这样我也才能开始打你们。”
好嘛，山大王硬是从一堆废话中成功领会到了少年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鼻子都给气歪了：“动个屁！还想打爷爷？小的们，都给爷上！”
见一群人又开始挪动了起来，少年更是兴奋地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剑：“这就要开始了吗？有点激动嘿嘿。等等，第一招是先往边上虚晃再直刺要害，但现在对面人数众多，出这招会不会不太合适……”
山大王正全神贯注盯着少年手里的动作，结果当听到这些自言自语后，他明白了。
感情这小子刚才的睡觉是真的睡觉，这个人也不是高手而是真的傻。
于是山大王活动了下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开始站在边上悠闲的抱起双臂，心满意足的观察着在人群中狼狈不堪的少年。
果然如他所料，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少年手里的剑便已经不知掉落在何处了。
没了兵器的少年起初还能用拳吓唬别人一阵，但没多时便又被围了起来。
下一秒，少年惨兮兮的嚎叫便从人堆中飘了出来——
“哎呀，先让我取回剑再和你们决一死战……”
“痛！”
“我说了不准打我头！！！”
……
*
阳光刺眼得很，甚至让人产生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被围殴的少年不知第几次艰难的抬起头，试图从这群盗匪中寻找脱身的缝隙。但入目的依旧一张张狰狞叫嚣的脸，以及那刺得人睁不开眼的日光。
思绪已经混沌了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心中忍不住泛起别样的情绪。
是后悔，是无奈，亦是不甘……
可就在这时，一阵马蹄清脆的踏响在这条道路上，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耳朵一动，努力偏过头往外看去。
明明视线都已经模糊的少年，却在那一瞬间，将看过来的一双眸子深深映入心底。
漆黑，却又冰冷无比。
“救……”少年发出微弱的呼救被淹没在一片叫嚣声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
山大王狂笑着走了过来，喽啰们纷纷给他让了条道。
他蹲下身子，“啧啧”了几声：“我好心告诉你吧小子，这方圆三百里，无人不知我狂风寨，你看看，有人敢救你吗？有人敢停下救你吗？”
“不敢！不敢！”
后面的人跟着叫嚣起哄。
“好在爷爷我菩萨心肠，只留财不留命。”山大王拍了拍少年鼻青脸肿的面颊，“行了，回家吃奶去吧。”
盗匪们哄笑着抢走包裹、牵走黑马，只给少年留下一身中衣后便扬长而去。
少年颓然地将脸埋入草丛间，一动不动。
……
“喂，死了没？”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肩膀突然被人推了几下。
“咳，死不了。”
少年费力睁开肿的骇人的眼皮，见到来者后忽然浑身哆嗦起来：“你，是你……”
“我？我怎么了？”
任是非奇怪地看了看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挺正常的啊，这人怎么这么个反应？该不会是犯羊癫疯了吧？
这么一想，任是非便赶紧伸出手，想要制住少年以防咬了舌头。却不料对方径直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嘶——”任是非一把抽回手，看着手背上那一圈的牙印和瘀血，没好气道，“你这人，犯羊癫疯就算了，怎么还犯神经？！”
“我咬死你，你个见死不救的，现在跑来装好人……等等，什么犯神经，你才犯神经！我何清宴家世清白，身体无恙，没你这么龌龊！”
任是非见他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吧看吧，就说莫管闲事闲事莫管，这好人哪有这么容易做的？
一旁的骏马晃着脑袋，低嘶几声，似是不认同。
“好啦，我知道啦——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师父肯定会这么说的。”
任是非轻叹一声，干净利落的一掌劈在少年的后颈。
“你……”何清宴话还没说完，便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任是非将人往马背上一放，拍了拍骏马的脑袋：“走吧，咱们送佛去——”
说完便轻喝一声跳上马背，离开了此地。
*
“知了知了知了……”
燥热之气又无声无息的爬了上来。
风起，蝉鸣，路已不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