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此时此刻,他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陈遇挣脱不得,脱口而出:“你松手!”
“我怕我一松手,又看不见了!”虽如此说,手还是松了一点点。她趁这档口,把手抽回,瞬间从轻寒面前消失了。
他眼底顿时晦暗。知道她还没走,继续道:“姑娘,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你于我有性命之恩,每次想感谢你却总转眼消失,我才不得已……”
陈遇一脸惊慌看向他。他怎会知道这些?太不合理,若被发现自己的神仙身份,司非府的天牢她势必要走一趟了。
不回答、不吱声,陈遇目前只能这么做。
他又道:“望姑娘见谅!江湖上走,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姑娘以后有要需要帮忙之处,苏某一定在所不辞。”
“虽不知姑娘为何不愿现身,但不管姑娘是人是妖是鬼,苏某都不介意,更不会宣扬出去。”
很好,没有神仙这个选项!陈遇稍稍放心,仍不回答。
白日当头,晒得人犯晕,她再次躺回车内,车子在在一大片干枯的巴茅草中往临安疾驰,颠得让人烦躁。
真想有杯茶喝!她又想到阎王那件事,一阵心痛,当初应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此同时,一杯茶水正好被扫落在地。李太尉怒不可遏,骂得手下全不敢抬头。
“一个六十多岁老头都抓不住,第几次了?你们这群废物!”
埋首伏地的人颤声解释:“这次本来要得手的,可不知从那冒出个南疆女子,一吹那笛子我这群手下全受操控,再醒来已经在城门口了!这背后有高人在护。”
“南疆女子,这般厉害?”定是朝廷中另一派的势力。
外面突然有人求见。这次得知高大人已被廷尉府捉拿!
“这么快?”太尉被吓一跳,现状对他很不利。
“廷尉府打算暗审!”来人道,“并不关在牢里,而是在丞相府中。”
太尉紧闭双眼背靠椅子上,摆手道:“你先回去,不可露馅!”
那人便一跃而起,消失不见。
丞相想借高大人之力扳倒他。夜长梦多,再难,高大人也必须死!
……
马车目标太大,进了临安城,轻寒就把它变卖。去家铺子买点吃食,而后往小巷子里左拐右拐,将那包吃食送给坐在那里的几个小乞丐。
陈遇被锦囊拉着跟在身后,不明白他不找高大人偏到这里干嘛。
“轻寒哥哥,包在我们身上!”那几个小孩猛地啃起吃食,一边回答。
他又给每个孩子一些铜钱,让他们小心办事,危急时刻赶紧逃跑。
几个孩子拍胸脯保证,他戴回斗笠转身离开。
黄昏时候,送来消息。
高大人确实进了城,但马上就被一队江湖打扮的人抓住,往北城去了。
轻寒暗道不好,北城是官员宅院最多的地方,不好走动。
只要官府有意,你一进城行踪就会暴露。高大人之前提到李太尉,难不成在那里?
只能等到夜里查探,才能知晓。
夜半三更,看到轻寒的行踪,又看看锦囊的提示,方向完全不一样,陈遇纠结要不要提示他。
时间紧急,稍晚一步就可能被人先下手,她还是帮帮他吧。
她飞到他前头,说道:“你走错了,该往那边!”
他不是能听见声音吗?这会就试试看。
他果然停住,循声看来:“姑娘怎会知道?”
她扯起谎:“你相信我,我在他身上洒了点东西,所以能闻到!”
他点头,道声多谢,轻功一使,已经百米外。两刻钟后,飞身进了丞相府。
却感觉不对来,丞相府的守卫怎会如此少?而瓦片上还有被人刚走过的痕迹。
可他没得选,再晚一步,高大人恐命已没了。在父亲洗脱罪名前,他不能死。
陈遇不知道这些,只在老实地告诉他该往哪走。
到了高大人关押的房间,轻寒先翻身上房梁观察观察情况,只见几个侍卫从房间里抬出几个人来。
果然有人先行一步。
轻寒趁几人不注意,悄悄进了房间,高大人却不在里面。
“有暗门!”陈遇一旁提示。这些难不倒他,暗门很快被打开,里面是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
约摸走了百米,一间古典奢华样式的房间映入眼帘,几台烛火讲这地方照得通明。
高大人被绑着丢在角落里,身上被打出好几处伤痕,嘴里血迹干涸,沾满了小嘴巴。
“高大人!”
高大人哼着痛,睁出一条缝眼看他,无力叫道:“轻……轻寒!”
“大人不是吃了我的解药,还偷走证据,我以为早已跑到哪里逍遥!”轻寒嘲讽道。
“轻……轻寒,你不该来!”他嘴巴无法张大,说得含含糊糊。
这时候说这种话,实在不像高大人。
“我已必死无疑。”他苦笑道:“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你不救我我反而还能多活几天。你的事也不要报太多希望,但临死前我尽量替你鸣冤。”
高大人说得在理,放他在这里反而能多活几天。
“当时,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轻寒问。
高大人却自说自话,好像怕自己再没机会说话似的:“三日后,廷尉府会审案行刑,朝廷多年派系斗争落幕,我也算做了件大贡献。”
“到时,你记得去击鼓鸣冤,我会把你父亲的事说明白!”
“究竟是谁,你要一直庇护?”
“我不能说!”高大人闭了双眼,不再理会他。
一队人马围堵上来,狭小的空间逃无可逃,轻寒也不反抗,任他们抓住带走。
“想不到一晚有这么多人拜访我府宅!”宰相从容冷静,慢吞吞喝完一口茶后问他:“你是何人?”
“李太尉的人!”轻寒故意道。
“看着可不像!”
人家不杀他,他便大胆地问:“那宰相觉得,我是什么人?”
“听说你有冤情,要找廷尉府申冤!”
原来宰相早已知情,难怪他进得顺利,想来是高大人透露的。
“宰相英明!”
廷尉府由宰相掌管,一件冤案平反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就是不知意欲要他做什么才能答应。
宰相果然开口:“我要你……”
外面侍卫忽然连滚带爬跑进来禀报,打断了宰相的话:“相爷不好了,高大人……死了!”
高大人被一跟银针刺死,就在一刻钟前。宰相府这么多双眼睛,竟然都没发现刺客的丝毫踪迹。
“你们都出去!”宰相清退所有人,独留轻寒与他在屋内。当然,还有个看不见的陈遇在旁听。
宰相愤慨道:“不说也知道是太尉的人。如今高流一死,丢了人证,我要你找到新的指认太尉的证据,事情办成,我替你重审你父亲的案子!”
高大人一死,父亲的冤案同这起贪污案一样难以推进,甚至还要艰难,如能有宰相亲审,多了一线生机。互惠互利,可以试试!
相爷当真?”他不敢确定对方是否信守承诺。
“当真!”宰相亲自摘下腰间的玉佩,“到时你拿此物来见我!”
真不真陈遇不确定,她只明确知道,那人还在宰相府内——这是锦囊给的提示。
她附耳说与轻寒,他很不适应,还从没有女子与他这般亲昵。而且这回她靠得近,他又看见她了。
他不知道什么原理,以为其他人也看得见她,赶紧拉住她:“姑娘,那边危险!”
那边是重兵把手的地方,她怎么敢拉他过去的。
他又能看见她了?她环顾四周,其他人没有反应,可偏偏他能看见,到底什么原因!
算了,这时候抓住凶手最重要。她道:“只有你能看见我,我带你去找凶手。”
他拉她离开宰相府后,才问:“为何只有我能看见姑娘?”
“我也不知道!”陈遇无奈道。“现在不危险,你可以放开我了!”
他不肯松手,想问她究竟何人,是人是妖?想来想去也不敢问。
“我是修炼千年,受你祖辈看护终于从竹子幻化成人形,特地来报恩!”知道他会怀疑,她随便编了个故事糊弄他。
反正他验证不了真假,这样也不算发现她神仙身份吧!
“原来如此!”他作揖道谢。
这么一松开,她再次不见。他急忙朝原处抓去,却什么也没抓住:“姑娘……”
轻寒做事果敢、周全,加上陈遇适时的提示,不出几天,不仅捉住了凶手,还找到了李太尉重要把柄。
李太尉一派一倒,朝廷官员大洗牌。宰相拿出高大人卷宗,借死人之手全部清查李太尉的党羽,顺便查了查二十年来存在的冤假错案,轻寒父亲一案就在其中。
但也只能说罪证不足,无法定刑,跟好几个案子一样,当做疑案继续调查。
当年的宅子解封,退还给苏家。清寒回去一看,灰尘蛛网遍布,早已不成样子。
他进里边,用半天清理自己和父亲的厢房,却选择在院中睡了一夜。
陈遇跟了去,看他躺在石凳上睡,也不盖被子,着实奇怪,不过那不是她该管的。
古代小官吏的宅院在现代可以算豪宅,陈遇好奇,一间间观看。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说话声,她赶忙躲到房内窗台下。循声望去,声音竟然在对面的房顶,确切地说在房顶往上三米。
陈遇觉得奇怪,苏轻寒耳朵那么灵,这回怎么听不见了?
祥云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不真切,女的隐约看出与轻寒有几分相像。见她抹泪喊着轻寒的名字,确定是他母亲无疑。
他母亲是神仙,那位男子跟她又是什么关系呢?
就听那男子道:“当时心狠离开,如今感伤又有何用?要让天庭发现你有个孩子在人间,只有死路一条!”
“这孩子早该在二十年前跟他父亲一起死去,你偏心软不让我杀了他。如今活到二十多岁想替父亲翻案,你的事迟早暴露,他唯有死,你才能活!”
“我知道!”仍是满脸泪水。
“玉帝最近正派二郎神彻查所有下凡的神仙,天规要大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背对着陈遇的男子难得心软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最后看看他!”
那女子哽咽不断,似乎是时辰原因,才被拉着回了天庭。
陈遇坐地平复呼吸,这么重要的信息给她听见,比较挑战自己的三观——母亲怎么会想下狠手杀自己的孩子?轻寒父亲的死似乎也有她的策划。
她庆幸没被两人发现,不禁感恩月老对她隐身术的特别训练。这样重要的信息回去务必要同他商量,好确定下次的工作重点。
这样重要的事轻寒真的一点没发现?她回到院中想把他推醒,才发现他中了他们的静止术,还有半个时辰才能醒。
她替他解开,就听他在梦中呼喊自己的父亲母亲。
……
“断案要讲证据,我也只能做到这些!”第二日他去交还玉佩时,宰相这般对他说道。
“高大人曾说,自己受人指使!”
“是什么人?”宰相问。
“他不肯说!”
“自那件事起,高大人一路顺风顺水,连连提拔。指使的人想必不一般!”宰相不禁叹气。
轻寒只感无奈,这竟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当年李太仆与他最为交好,三年前辞官回了扬州,或许你可去那里打探!”
轻寒谢过,与宰相作揖道别,便翻身上马。
去城门的这条路十分热闹,仍然像他小时候那样,却再生不出眷恋之情。
正要出城门,被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吸引,及时拉住缰绳折返。
“姑娘!”
来来往往的姑娘,如三月盛开的花朵,各有各的美,却全不是他要找的。
在一家糕点铺前,他终于看见她——她馋得流口水,却苦于银两不够。
他从马上丢一块碎银给小贩,喊道:“这位姑娘要什么,你都给她包起来。”
陈遇转身,尴尬道:“苏公子,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真丢脸啊,她那谗样应该被她看见了,都怪自己被带钱。又想到自己帮了他这么多,他帮付钱也没什么,便各种点点点。
直到小贩面露难色:“姑娘,这银子只够买这么多啦!”
轻寒还要再给钱,她看也差不多了赶紧拦下。
“姑娘还要逗留临安!”他已下马来。
“不是,我马上走了!”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我要到天上去,你怎么送?不过这里人多,她也不好直接腾云驾雾,便点头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无需客气!”
他先送她上马,自己再上,身前的人似乎有些不自然,转头看他,他道:“这比坐马车要好些,姑娘莫怕!”
她也不是怕,就是饿了想先吃糕点,但这样在古人面前就显得不太淑女啦。
见她红着脸不说什么,他抖抖缰绳,两人在旁人的艳羡下离开了临安。
“姑娘要到哪里去?”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很近。
“我……你到前面山头放我就可以了!”怕他再追问,她赶忙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扬州!”
“那不顺路,就到这吧!”
轻寒只得放下,也下马来。陈遇下马后第一件事就是吃糕点,并拿出一块分享给他。吃着吃着她发现问题来。
这么多她一时半会吃不完,天庭没申请也带不回去,怎么办?
“你路途遥远,带些干粮,这些我根本吃不完!”她呆笑。
“不必,我不爱吃甜的!”
好吧,送不出去了。两人不知再聊什么,沉默了片刻。她手镯上的青色快褪尽,赶忙道:“那便就此别过!”
“嗯。”
她往另一条路走,百米后仍不见离开的马蹄声,不免好奇,就听他大声问她:“敢问姑娘芳名?若要相见,又该去何处找你?”
“陈遇,四海为家,到相见之时我自会去找你的!”
不能再废话了,她加快脚步拐过山头,呼来祥云,立刻隐身朝天上飞去。
轻寒还立在原地,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忽见那边飞出一位女子,正是陈遇,她脚踩祥云,一点点消失在云层中。
原来她跟母亲一样,也是天生的人!
不知这次离去,还会不会回来?他母亲是再没回来过的。
他舍不得!
轻寒不禁自嘲:明明已经心死,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