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不停,似要将浓到化不开的黑夜撕破,拥抱朝阳穿过云层后的第一缕光。
夏今心却在那句话之后禁了声,夏念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也无别的话题可聊,只能忍着颠簸晕眩逼着自己不乱想。
后来还真有了点睡意,至于闭眼前夏今心有无说过什么,夏念没有印象,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她们已在浏河州府的地界。
“赶了一晚上的路,找户能梳洗吃饭的人家,停下修整歇息半日再进浏州城。”车外传来夏今心的吩咐交待声。
然喝了风寒药的夏念,感冒也从头晕发热进阶到了第二阶段——咳嗽打喷嚏,夏今心刚说完,她就没忍住嗓子的干痒咳了好几声。
她发誓,绝对没有故意惹人注意的意思!
但没一会儿,车帘帐还是被人从外揭开一半,而那人仍是一身青黑的装扮,不过梳辫的盘发已散开,减少了几分凌厉英气,多了分女人的妩媚柔和。
“我们到浏河了?”夏念明知故问。
夏今心看着车厢里睡醒的人,桃粉色的脸颊上闪着双倦怠的眼睛,嘴唇也起皮干燥,像刚从荒无人烟的地方逃出来,令人心疼,原本冷厉的眸色瞬间亲和,“嗯,今夜就能进城。”
夏念被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视线弄得不自在,起身下马车,结果由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脚麻腿软竟险些摔倒,还好她反应够快,抓住夏今心递来的手。
“谢谢。”最近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过高。
夏今心握住微微发凉的手,“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下了马车后,周围的情景和夏念想象中的有些相差甚远,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是屋破墙倒,乡民哭诉愁闷。
这真是涼国重要的水上要塞,军事上进可攻退可守的浏河州府吗?
更何况武陵城到这里不过一两日的路程,差别怎这么大?
想必夏今心也震撼不已,夏念偏头瞧去时见她一直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就在这时,好几个推着泥土乱石的车队从她们对面走来,夏念在一位大爷和他儿子走近后忙问道:“烦请问,你们这是推去哪儿,干什么用?”
老爷子年龄不小,佝偻着背,嘴里牙齿稀稀疏疏,说话也不清晰,夏念仅听出几个字的回答,“去,去修堤坝。”
“朝廷拨了那么多钱,役使男丁数万修了那么久为何还没修好?”夏今心眉头皱得更紧,追问道。
老人的儿子将推车稳住后轻嗤一声,“州府总管整日只知贪图享受,根本不管百姓疾苦,可能心底巴不得这堤坝修不好,这样还能让朝廷再拨银子下来。”
“你别说,这确实是个骗钱花的好方法。但他就不怕修不好的堤坝,每逢雨季水淹庄稼作物,旱季无法引流灌溉致使颗粒无收闹灾荒,甚至诱发百姓揭竿起义造反吗?”夏念说着看了眼夏今心,“而且你们若是把他的罪行告到帝都去,女帝知道了必定还会严惩。”
“告到帝都?”说话的人抬手一挥,满脸无计可施道:“州府大人早派了官兵在城外严防死守,就为了不让人跑出城去帝都告状,甚至还上门威胁谁要敢偷跑,全家老小别想留活口!”
夏今心握紧手,冷沉的眸底蕴着浓浓怒意,“那帝都派来的监管呢?是被当地官员行贿收买了,还是他们就没来过这浏州?”
“监管来过,也说会将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女帝,可那行人回去时带着几大车金银珠宝,后来这件事便无疾而终了。”
“公然行贿收买朝廷派来的巡视大臣,贪污朝廷拨下的赈灾款,还派兵拦住检举告发的百姓,看来州府大人想在这一片只手遮天呢。”夏念轻笑道:“不过,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坏日子马上快来了。”
推车的男子不懂眼前面容姣好的姑娘这话是何意,但他提醒道:“如今的浏州城进去容易,出来难,州府大人的公子更是四处网罗姿容好看的女子进府,二位姑娘还是尽早离开这鬼地方吧。”
夏今心谢过提醒的人,“多谢告知。还有堤坝水渠之事,女帝已经知道了,也派了更厉害的人来,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大家不必太过失望惊慌。”
“女帝知道了?还派了厉害的人来?”推车的人一脸不可置信,反复确认,“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夏今心压着满腔怒意嘱咐问话的人,“而且这次女帝派人来浏州没有通知地方官府,你听见的看见的还请保密,不要四处声张。”
推车的人无心其他,只在意“女帝”“派人来”这些关键话语,松开推车的手,激动拉住身旁的老父亲压着嗓子欢呼:“老爹,您听见了吗?女帝派人来救我们了!”
眼前画面仿佛救世主亲临,带领绝望的人走出困境,重获新生。
夏念只在影视剧中见过这等场景,别说,设身处地感受过后挺感慨万千的。
抛开私人“恩怨”再看,夏今心真是位体恤民情的好皇帝。
等推车的父子走远,她问身边眉头深锁的人,“你这次来浏河,不单是为陪我找莫尧吧?”
夏今心没否认,“嗯,浏河的水患一直未有解决,我就该想到是有人在搞鬼。”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夏念还想问夏今心之后有何计划,如果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会全力相助,然而却看见丝绒跟叶萃朝她俩走来,“主子,找到一户人家,您和姑娘赶紧过去喝口水歇息。”
赶了一晚上的夜路,眼下确实不适合聊繁重话题,夏念把想问的话顺着干痒的喉咙咽了回去。
丝绒办事很利索可靠,找到的这户人家算是方圆几里条件稍好的。虽然比起武陵城的村户还有不少差距,但房屋的四面墙不漏风,屋顶不漏光,主人家还烧了大锅热水让她和夏今心洗漱,夏念满足得不行,即便只喝没有几粒米的清汤,她都忍不住笑。
夏今心却与她不同,席间,她偏头看了数次,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做一件事就认真做一件事,不然想东想西只会什么都干不好。”夏念把一个白面馒头塞到夏今心手中,“你眼下要做的不是去想怎么处理那些无行政能力还贪污受贿的人,而是好好吃顿饭,养好自己的精神和胃再慢慢去找他们清算。”
夏今心闻言,微微抬眸看着说话的夏念,见她眼角的笑意明显,本还怒火中烧的心情得到缓解,随即露出一丝温和,“我有在吃,只是有点累。”
“那要睡一会儿再吃吗?”夏念没有多想便把自己的肩膀耸了耸,“来,借给你靠。”
夏今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逗笑,只不过笑意都是懒懒的,像接近落日的余晖,没有白日的灼热温度有的只是亲人随和的温凉,“我靠着你,你还怎么吃饭?”
“我吃好了。”夏念把手中筷子搁碗沿上,侧过头看夏今心,笑道:“你现在是他们的希望,我得替他们照顾希望。”
“希望?”夏今心回视着她。
夏念真挚地点了下头,“对,希望。”
“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夏今心轻轻靠在身边人的肩上,闻着近似自己身上的气息,软声问道。
“我的希望是找到莫尧,早点顺利回家。”没有隐瞒,夏念很实诚地告诉了夏今心。
而靠在肩上的人这次也与她资源共享,“莫尧已经在浏州城附近的山林里,今晚可能会进城来,你去见他吧,带着无恨和丝绒一起。”
夏念没想到这天会这么快,只不过她好像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把无恨差走了,谁来保证你的安全?”
“无情和无怨在浏州城里。”
无怨是谁夏念还有印象,可这无情她是既没见过,更没听过,不过细想一下也知这无字开头的称呼,必然是夏今心的护卫了。
难怪出城没带几个人,原来人早就安排在这里等着她们汇合。
只是这一路夏今心对此半字未提,是怕她知道了会有所警觉设防吗?
虽然这几日同吃同住,事实却是彼此都互不相信。
这很公平,没什么可令人难过伤心的。
“行,今晚进城后你去处理你的事,我去见莫尧。”
说话的口吻平淡无波,然而事实上夏念有点紧张,就好似临门考试的那一天晚上,想快点开考,又害怕发挥不好考得糟糕,期待忐忑盘桓在脑海里久久不散。
夏今心貌似觉察出来了,张开困倦眼眸微扬着头看她,“你怎么了?情绪听着不太对。”
这人还真敏感,不愧是坐上皇位的人。
不过坦诚一次就够了,再多,这段关系可要乱得理不清了。
夏念斟酌了一下答语,回夏今心:“我很开心,因为过了今晚,你和我就不必再为此事捆绑,说不定我还能借此弄清楚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再去找你的阿念换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又痒起来,她没忍住用绢帕掩住嘴咳嗽了几声,震得肩上的人都贴着她动了几下,以至于夏今心的眼睫轻柔地扫在了她的颈窝。
与昨天她把额头贴在夏今心颈窝体会感受不一样,此刻麻麻的,痒痒的,心跳似乎都由此变了跳动的节奏,夏念攥紧帕子忍了又忍才没从木凳上弹跳而起。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喜欢这样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