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为何不早点与我说?”夏今心把靠肩的人揽得更紧。
夏念明显感觉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夏今心的颈窝皮肤,温凉不燥,刚好缓解她此刻的难受痛苦。
“是啊,为什么不与你说呢?”她用嘶哑的音色自问。
不过是去哪儿没跟自己打声招呼罢了,而她们之间并不是需要做这些的关系,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生气呢?她也很困惑。
自上车后就被担心紧张操控的情绪,听闻此话有所松动,夏今心率先解释:“我没说去哪里,是怕你不想知道。”
“但你是为我才去比的武。”夏念想若真出了事,她会难辞其咎,她向来是个不爱亏欠的人,“何况我们现在的共同目标是去找莫尧,既是个团队就要有集体合作意识,去哪儿要互相知会。”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她也更相信是这个理由引起的莫名情绪。
“那我以后去哪儿都告诉你一声。”长睫低垂,唇角微扬,夏今心握紧掌心里的手允诺道。
事情一旦说开,困倦便如涨潮的浪,夏念用最后一点神志抗争着同夏今心讲道:“谢谢你帮我去比武,谢谢你借肩膀给我靠,但我好晕,想睡会儿。”
山里安静,鸟叫声变得空灵婉转,除此之外仅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还有轻轻扑打在颈肩的灼热呼吸。
昨夜的夏今心整宿都未睡,也深知小榻上的人辗转难眠,她很想问榻上的人要不要到床上睡,却又因睡前的那句话拦住。
想事伤神,不知不觉她也疲倦地合上眼。
等马车再停下时已是在一处山涧河滩处,而明亮的天色也晕染成一块橘黄色的绸缎。
“主子,药熬好了。”丝绒端着药,站在马车外询问:“是我来,还是让叶萃服侍姑娘喝?”
“给朕吧。”夏今心垂眸看了眼紧搂着自己的人,柔声唤她:“夏念,喝完药再睡。”
夏念这一路似梦似醒,听见夏今心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困顿的不想睁开眼,身体仿佛跑了场马拉松,“能不能让叶萃来喂我喝?”
“叶萃在准备晚膳,我喂你喝。”夏今心说完将肩上的人扶着靠在车厢,随后端起药碗,勺子搅着药汤放凉,再舀上半勺抿了口确定不烫才喂到略微起皮的唇边,“我喝过了,不烫。”
夏念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由不得她否认——夏今心确实很会照顾人。
药汤温热得刚好,并且每一勺子都盛得恰到好处,介于尝到苦味又不会苦到皱眉。
这段时日,她对这个人的认知每天都在刷新,从最初的蛮横霸道,到后来的深情恋爱脑,再到现在的细致体贴。
客观评断作为伴侣算是可靠的选择,作为朋友是安心的存在,作为领导更是属下无后顾之忧往前冲的坚实动力。
所以“夏念”为何要选莫尧呢?
陪伴了十几年的人,即便不用眼睛看,用心怎么也该感受得出来。
“夏今心,我会帮你搞清楚。”算是这一场照顾的回礼。
把喝完药的碗放到边上,又掏出一张绢帕轻柔擦干净唇角的药渍,夏今心笑问:“搞清楚什么?”
缓缓睁开双眼,正好撞上一道眼睫微垂的柔和,像春风扫过池畔的杨柳丝,像待在冷库许久突然见到的阳光,晃眼的,叫人心跳如鼓的。
慌乱移开猝不及防交缠的视线,夏念这才回道:“不论是爱也好,恨也好,总有个理由,我会帮你弄清楚夏念去找莫尧的原因。”
而且她有点不信,“夏念”对夏今心毫无感情。
夏今心何尝不想知道阿念背叛她的原因,但,若结果并非是爱这个事实她会承受得起吗?
自认不是个纠结犹豫的人,却在感情之事上常常难下决断,以至于出口的话语都含着自嘲一笑,“其实……我爱她就好。”
意思是哪怕那人不爱她,她也不介意吗?
“夏今心,你好歹是涼国女帝,可不可以硬气点。”夏念忍了忍,没忍住,恨铁不成钢一般说道。
夏今心眨着长长的睫毛,唇角露出苦笑,“硬气在感情上有必要吗?而我爱她,看似是我卑微可怜,其实何尝不是她在愉悦我。”
愉悦?
把自己弄得吃不下睡不着,算哪门子的愉悦?
这问题真是把感情白痴的夏念给难住了,何况她这会儿脑子昏沉不好使,闭上眼叹道:“随你吧,不过我见到莫尧还是会问的。”
夏今心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掀开帘帐看着快要让黑暗蚕食殆尽的河滩,“这一日也即将过去,要到外面走一走吗?”
“腿软头晕,不去。”
“我可以扶着你走。”
夏念故意揶揄她,“你怎么不说背我。”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
这人真是无趣!
夏今心起身,伸出手到她面前,“坐久了难受,走一小会儿就回来。”
夏念望着眼前的手,指节分明,白皙细长,更会舞刀弄剑,打不过,实在是打不过,她无奈地抬手握住。
握住的瞬间,夏今心便用力回握住她的指尖,掌心温暖。
出了马车,由于临近山涧,从高处落下的水瀑声不小。
“今晚在这里过夜吗?”夏今心问身边一言不发的人。
夏今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里离城镇太远,周边又全是荒草密林,不适合歇脚,但继续赶路,你的身体……”
“只是个风寒而已,我没那么娇贵。”夏念转头看了看生火做饭的无恨和叶萃,“吃完赶紧走吧,争取明日天黑前能到浏河。”
夜渐深,雾渐浓。
一行人修整再上路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林间更是偶有不明动物的叫声传出,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这样的经历对于从小在钢筋水泥长大的夏念算头一遭。
尤其面对未知恐惧时,人总会在脑中猜测勾勒出一些有的没的。
譬如这漆黑的场景,忽然冲出一群手拿大刀的土匪,或是吃人的豺狼虎豹,总而言之越可怕的越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可能是她的害怕表现得太过明显,也可能夏今心自己也害怕,两人之间原本有两个手掌的距离,然而随着一个碾到石块的抖动之后,夏念的手触到了一点温暖。
似电流穿过,夏念极快地收回,然而收到半路却听见夏今心问她:“你怕吗?”
没有嘲弄取笑,没有趁人之危,寻常语气的问句。
夏念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事情上逞强,“嗯,有点怕。”
“怕的话靠着我。”轻柔的嗓音落下,耳边又响起衣物窸窸窣窣的动静,清冽的清香也在鼻尖周围愈发浓烈明显。
夏念依言照做,往右手边坐着的人挨近了些,但是没有把头靠在夏今心肩膀。
而且不能再沉默下去,必须让气氛活跃起来。
“夏今心,走夜路你不怕吗?”
一声很浅的笑声,“怕什么?”
夏念使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想了想,“抢东西的坏人,吃人的凶猛动物。”
“这条路往些时候的确不太平。”夏今心没有明着说有多危险,也安抚她:“别怕,有我在。”
五个字的短句,却带着助人挣脱恐惧想象的力量。
“夏今心,你很会给人安全感。”这不是奉承讨好,是夏念的切身感受。
如果能抛开一些儿女情长,她不是不愿意交这个朋友。
但眼下还不行。
安全感,这算是夸奖吗?
夏今心脸上浮起幽深不明的笑意,轻声说道:“夏念,你牵我的手,你靠我的肩膀,我不会把你抓进大牢。”
“……”
这啥意思?
“你怕的话,可以牵着我手,靠我肩上。”趁着黑夜的隐藏,夏今心目光深深地看着身边模糊的人影。
原来昨天晚上说的话,夏今心有听进去,这是在寻求她的意见。
老实说,虽然张太医的医术高超,但中药的药效来得慢,夏念这会儿头还是晕乎的,靠在车厢上随着疾驰的车轮晃动必然会东歪西扭,有人靠着无疑是个安稳舒服的选择。
“没关系,喝了张太医的药已经好了很多。”夏念果断拒绝,因为她很清楚有些行为习惯养成的时候容易,要戒掉却犹如剜心割肉。
她怕痛,她不要给自己受罪的机会。
失落迅速爬上眼底,夏今心将伸出的手握紧,再握紧,终于笑道:“看来这次回去要给张太医多点赏赐了。”
“张太医的医术确实了得,就你刺我那剑,都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疤。”
又是那一剑。
夏今心想,只怕这辈子都翻不过去了。
而且她后知后觉发现,她因此伤了两个人——一个阿念,一个夏念。
可做了就是做了,从头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
“夏念,我不后悔刺你的那剑,我只后悔刺剑的前一年没有拦住阿念去找莫尧。”
语调诚恳冷厉,夏今心又恢复到了帝王该有的那面。
夏念闻言一怔,但很快接受适应,平静道:“我说这话只是因你先提要赏赐张太医,并未责怪记恨你的意思。”
“记恨?责怪?”夏今心轻笑问:“我若是说希望你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太正常?”
岂止不正常,简直是变态受虐狂!
夏念在心底咆哮,没敢嘴上说,但别人问话不回答多少有点没礼貌,沉默了一段路她才缓缓开口:“正常与否,都和我无关,夏今心你好像又把我当成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