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自从穿到涼国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难得昨夜喝了一瓶桂花酿把自己灌醉,才勉强睡到了大中午。
窗外多半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隔着窗和一层帐幔都穿了进来,让她觉得晃眼。
伸手臂挡住眼睛,她还想再睡会儿。
然而脑袋疼得却像有人拿她太阳穴当木鱼敲似的,一下一下的胀痛。
并且不止于此,当她软绵绵地爬起床后,发现手臂跟大腿根也酸胀得让她倒吸口气。
“看来以后得好好锻炼身体了。”
把活动都不太顺畅的大腿抱到床沿上,夏念掀开帐帘,眯眼瞧出去的时候,发现圆桌上那俩酒瓶子不见了。
她猜该是夏今心拿走的。
昨晚也不知道那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又是几时走的?
会不会嫌时间太晚,索性就宿在了这屋里?
夏念晃荡了几下脑袋,心道:一醒来就想到那个女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磨蹭着起床穿衣,却听见门外传来叶萃正和谁谈话的声音。
“这事关系重大,陛下自会查明,你找我们姑娘也没用,快走罢!”
这话之后,门外很快又传来几声女人的哭腔。
“我家父亲真没做那谋反之事,是受他属下诬告的,陛下不信别人,但夏姑娘的话她总会听一些,求求你让我见一见夏姑娘吧。”
叶萃很是为难,一方面怕这女人把姑娘吵醒,一方面又觉得眼前这个怀胎数月的女人属实可怜。
娘家父亲好歹是个王爷,自己也是个郡主,结果夫家见她娘家有了难,不帮就算了,竟然因怕受此事牵连还把她赶出了门。
这叫只读四书五经又只会刺绣女红的人怎么办呢?
还挺着个大肚子。
不过可怜归可怜,她也只是个小小婢女,哪能随口应下这等大事。
叶萃伸手拽女人起来,并给了点银子送她下楼,“这些银两你拿去买点肉吃,快走罢,要不然等会儿无恨大人从宫里回来瞧见,你怕想走都走不成了。”
可是女人却挣开她的手,疯了般见门就敲,嘴上还撕心裂肺地叫喊道:“夏姑娘!夏姑娘!求您出来见我一面吧!”
许二字和园子里的其余姑娘都站廊道上看着,见状也都有些于心不忍,劝道:“要不你就帮她去传个话给夏姑娘?”
叶萃想到昨晚,叹气一声,“你们只觉她可怜,那我们姑娘说的话在陛下那里就一定能行吗?”
而且姑娘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哪有心思去替别人求情。
叶萃仍旧去拽女人离开,但就在这时,挨着楼道口的那间屋里却传出句话来。
“丫头,你让她冷静好了,再进来慢慢说。”
夏念其实是不想见这人的,毕竟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能力去热心助人。
可是一声更比一声重的敲门动静,又属实让她脑子嗡嗡地疼。
并且门外那女人居然知道她在红香园,看来还花了点心思,想必见不到她是断然不肯走的。
叶萃自是听姑娘的话,赶忙拉住满脸是泪的女人,轻声道:“我家姑娘愿意见你了,不过你得先稳一下情绪,还有脸上的这些眼泪也得擦擦。”
女人名叫夏缘起,父亲夏业是涼国的庆阳王,也是当今女帝的小叔叔。
可自从建孝帝下台后,他们这些叔叔伯伯的处境也都不好起来,因为都怕女帝哪天就要剪除宗室。
谁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四日之前,他父亲的一个属下竟向女帝揭发告状,说他在纠集群王,准备阴谋作乱。
要知谋反可是重罪,女帝对此又深恶痛绝,当日就将他父亲一家全都抓进了帝都地牢。
夏缘起只觉这次凶多吉少,因为举报的那人不是别的政敌,恰恰是他父亲的心腹手下,想来自是将一些机密之事又加了些诽谤诬告在其中报给了女帝。
更何况属下控告上司,本来就让人百口莫辩,也更加容易坐实罪名。
只是他父亲很早就离开帝都去到庆阳,又从小体弱缠病,哪有那个狼子野心把女帝拉下皇位,而叫其余王爷拥护自己当皇帝呢?
夏缘起坐在被唤作许二字的女人房中,只觉眼泪像脚下那条河,潺潺不断地流。
“郡主,我们姑娘说你冷静好了,就进去见她。”
闻声,夏缘起赶忙擦干净眼泪,“我,没哭了。”
叶萃看她眼哐含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柔声嘱咐:“长话短说,我们姑娘昨夜没睡好,眼下头疼得很。”
夏缘起点了下头,然后就跟着那个叫叶萃的小丫头去到一间靠河岸的屋子。
进去之后,她只见圆木桌旁坐着个人,而她用手撑着头,看起来很疲倦,连那双犹如装满繁星的双眸都恹恹的,但看自己欲蹲身行礼时,却很快起身走来。
“你怀着孕就别在意那些礼节了。”夏念扶着头发蓬乱,衣衫也有些污脏的女人坐下,然后又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喝口水,越是要命的事越要镇定下来,一字一句说清楚。”
夏缘起见过这位夏姑娘,那是建孝帝迎娶皇后的时候,几位王爷进宫朝贺,她那时还未婚配,便跟着父亲进了帝都。
那天刚好她与还是公主的女帝坐对桌,而夏姑娘则直身站在公主身后,不过宴席开始没多久,公主就让夏姑娘俯身,而后似乎是说了什么,夏姑娘眉眼带笑点了下头,公主竟起身与她离了席。
但刚走出宫门,公主便牵住了那位夏姑娘的手,笑着走远了。
“缘起知道,夏姑娘是女帝身边的红人,所以才斗胆前来找您救家父。”夏缘起接过水杯,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淌,“还望姑娘替我家父向女帝陛下求个情。”
夏念坐在夏缘起的对面,闻言,却是淡淡笑道:“郡主既然知道我是女帝身边的红人,也该知道我曾做了件足够灭九族的重罪,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帮你去替女帝求情吗?”
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夏缘起又怎会不知,她忍着泪回道:“可是陛下并没有按律处罚您,不是吗?而且自您来了这红香园后,陛下几乎每晚都……”
“我不管郡主是有心看见陛下来了这里,还是无意撞见陛下进了红香园。”夏念打断夏缘起的话,并冷了些语气道:“这些话出了这门就不要再与旁人说,有些事也不要再做,夏念可是为了你好。”
夏缘起怔愣了片刻,但也明白夏姑娘这话是提醒她,随即应道:“谢姑娘提点,缘起不会与他人说这些,也再不跟踪女帝。”
夏念端起茶杯喝了口丫头泡的花茶,过了会儿才淡声道:“你要说的事,我不一定能帮上忙,别在我身上抱有希望。”
“嗯。”夏缘起无奈地叹一声,而后才将家父的遭遇如实道出。
夏念虽然没答应帮这个忙,但听的时候还是极其认真,并且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位庆阳王,虽然在历史上没留下多少史料考证,但有一条夏念却记得清楚——德政元年,涼国女帝传旨召汉阳王进帝都,汉阳王抗旨不从,并于次日起兵谋反,庆阳王夏业为表拥护决心主动请缨去降服,两月后战死。
这样一个人,会有谋反之心吗?
夏念不知道,毕竟历史也是人写的,她只是摩挲着杯沿,浅笑道:“传闻你父亲一直体弱多病,也早早离开帝都不理朝堂之事,莫不是那些都是装的,实则在韬光养晦?”
夏缘起听完这话,几颗泪珠便从眼角滑落,急道:“我父亲要是有这番野心,又岂会在女帝拉下建孝帝之时出兵相助,他就是不愿参与那些纷争才招来的今日这祸事!”
“如果你所言是真,那你怀疑是谁要整你爹?”夏念停下手上动作,轻声问道。
夏缘起是家里的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未出嫁前,父亲还算对她上心,平日里有人进府也不刻意避她,有好几次她都听见管家来跟父亲通传,说是……
她猛地止住回忆,望向桌对面的人,“难道是汉阳王?”
夏念淡笑一声,“我哪知道是谁要害你爹。”
顿了顿,她又端起茶杯,笑道:“不过,夏念有句话想告诉郡主,身处时局之中,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往往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若你的父亲还能回来,也别忘了跟他说一声。”
“他还能活着出来吗?”夏缘起一惊,从圆凳上站起。
夏念做了个坐下的动作,而后才冷声道:“能不能出来,我不知道。但是女帝没你想的那么残暴可怕,也比你我睿智精明,你爹有没有谋反,她自会查明。”
夏缘起听了夏念的话,脸色稍有好转,却仍旧担心,“他们都说我们这些人对女帝的权利地位有影响,她再过些时日就会剪除宗室,我怕即便父亲没有那样的心,女帝也还是会将他下旨砍头。”
“依你这话,怕就有用吗?”夏念冷着眸看向夏缘起,“你父亲要想不死,那就让他拿出诚意来,让女帝看看。”
“只有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才让人放心。”